一章 月荫的底线(2 / 2)
*
隔天星期六的午后,将近傍晚的时间。
我们女篮成员在藤志高中体育馆里,在美咲身边围成一圈。
冬季杯预赛举办在即,为了进行最后的调整,这个月安排了许多与县内外强校的练习赛。
今天是第一场比赛,对手是金泽的胧学园。
她们是冬季杯与高中联赛的常客,战绩比我们优异。
福井除了两年前由亚纪学姊与铃学姊所在的藤志高中赢得优胜的那次例外,都是由芦高一强独大,因此对方想必也是抱着稍作调整的心态前来。
求之不得,我心想。
如果赢不了芦高,就无法进军全国,纵使对方技高一筹,要是轻易输了这场比赛,那就表示情况仍旧没有改变。
不过赢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单挑,我可不会妄想以为这样就表示我的实力比东堂还要坚强。
所以我想试试看。
在这个夏天,受到小海的热血影响的球队。
──如果由现在的我来掌控,能迎战到什么程度。
美咲一个一个看着我们的脸,接着开了口。
「我们改变了。」
「「「「是!」」」」
「藤志高中打赢胧是梦想吗?」
「「「「不是!」」」」
阳、小洋、小千,所有人都回答得毫不迟疑。
「这一战是与芦高的前哨战,就用你们的夏天来炒热这个冬天。」
「「「「是────!!!」」」」
还有──美咲说着,往我看了过来。
「小七,由你来主导,你可以尽情发挥。」
「没问题。」
眼角余光里,我看见小海听着我们的对话握紧拳头,不甘心地咬紧了唇。
──抱歉,我不能让步。
我假装没有注意到她的反应,专注在眼前的比赛。
藤志高中过去不论是好是坏,都是以小海为中心的球队。
掌控比赛节奏的当然是我这个控球后卫,但基本上我都是思考该如何活用球队主将兼得分主力的搭档。
所以在球队组织上,只要小海受到压制,不管我投出再多的三分球抵抗,球队的得分力还是会显著下降,这成了我们的一大弱点。
不过,那已经是过去式。
──我会用这只手赢得胜利。
「好,集合。」
美咲拍了下手,我们肩搭着肩。
小海切换成队长模式,摆出进入比赛状态的神情。
这样才对,我吁了口气,稍微放下心来。
小海看了我一眼,紧蹙眉间的她用力蹬了下地面。
「爱不爱?」
「「「爱!」」」
小千、小洋和所有队员同时蹬响了地板。
「是不是真爱?」
「「「爱到骨子里!」」」
「既然爱,就在内心点燃斗志之火!!」
「「「我们不是等待的女人!!」」」
「想要的男人──」
「「「直接扑上去。」」」
「要是对方不理你──」
「「「直接抢过来。」」」
「We are──」
「「「fighting girls!!」」」
咚咚咚咚,踏地声宛如鼓声踏响了整座球场。
接着,两队隔着中圈排开阵形。
──魔镜啊魔镜。
发圈衔在嘴里,我将头发绑起来,吟诵着从那天起就成了习惯的自我暗示。
这一战是给自己的试验。
这么做好像正中她人下怀,心里有些疙瘩,但红叶指出的也是我一直以来视而不见的其中一个答案。
我决定要打开门锁,去见真正的七濑悠月。
然而如果连这么做也──不对,如果心爱的男人会因此远离。
友情同情温情哀情甚至是七濑悠月我都会抛下──
──成为完全的小七。
*
球缓缓上升,小洋与对方中锋同时跳了起来。
清澈的视野里,我冷静俯瞰着周围状况。
身高势均力敌,但对方碰到球的速度会快一点。
──啪。
──碰。
第一球会想交给主将来进球。
身体藏住几乎是无声拦截过来的球,一个转身,立即展开快攻。
跳球后球会弹往哪个方向,运气成分占了一半,为了抓住另一半的可能性,我在胧的小前锋主将旁严阵以待。
对方是全国大赛常客的强队。
以刚才那种有余力调整球弹跳方向的情形,有很高的可能性会将球交给控球后卫或是队上最会得分的球员。
另外也能从跳球员的手腕动作预测大致方向,在拍球的瞬间迅即行动。
猜中的话就像抽到上上签全凭运气,却是能左右比赛风向,宝贵的先驰点。
我踏着忽快忽慢的脚步,应付着马上上前来防守的球员,同时确认小海所在的位置。
「那个笨蛋……」
我看着意气风发地守在三分线外等待的搭档,忍不住斥责。
我明白她想快点露一手的心情,只是怎么能一开场就自掀底牌。
虽然说我们球队的战绩差人一等,对方可是特地从县外远道而来,承认我们实力的球队。
他们理应多少研究过我们的情报。
你的三分球和我的禁区进攻,他们都没有掌握。
首先要让对方熟悉我方平常的进攻方式,接着再……
「──不对。」
叽叽,鞋底的摩擦声响起,我加快速度。
我同时穿过一位防守球员,朝球框冲去。
东堂与芦高都早就知道了。
就算能一路保密到预赛的决赛,一旦进入全国大会,必定会有人研究。
这么一来,即使骗过胧一次,那样的胜利一点意义也没有。
我们要打倒芦高。
我往放低重心守在三分线的防守球员──胧的主将正面冲过去。
在离对方约三公尺的位置,我轻快跳步,改变运球节奏。
警戒我方进攻的防守球员往后退一步、两步,踩在三分线上。
距离约两公尺。
「很遗憾,这在我的射程范围内。」
小跳步着地,直接摆出投篮姿势。
──啪咻。
球绘出高高的弧线,分毫不差地循着我预料的轨道,直接钻过球网。
在攻守转换时快攻投出三分球。
过去的我考虑到进球率不高,对这种进攻方式总是敬而远之,奇妙的是,现在我觉得要把球投进不成问题。
这算是对方自行退开,让我得以在喜欢的位置畅快投球的送分关。
──我会全力以赴,并且赢得最后胜利。
──我会接受你的方式(挑衅),这个为所欲为的小女孩。
因此在回防时──
「果然还是要由主将进球来吹响开战号角,对吧?」
我向跑在一旁的小海留下了耐人寻味的信息。
「!小七──」
抱歉,我没有时间闲聊。
本来我想幸运的话可以靠这一球掌握主导权,可惜对方毕竟是高中联赛常客。
对方并未因此自乱阵脚,反攻步调十分冷静。
只是对方主将因为没有制敌机先,似乎很不是滋味。
她凶狠地瞪着我,催促队员把球传给自己。
这才是主将该有的气势,放马过来。
『魔镜里的魔女啊。』
叽,我让自己更加专注。
主将从控球后卫接过球,往我这个方向冲了过来。
她是打算还以颜色吧。
她利用与运球侧相反方向的脚踩出落地,延长滞空时间的Heavy Step改变进攻节奏。
──来了。
叽,锐利的进攻从我的左侧发动。
速度果然惊人,矫捷度与东堂不相上下。
不过这种程度在预料之内,我放低身体重心,牢守在原地。
也许是知道无法硬闯过去,她改变进攻方式,在张开的脚下换手运球,改由左手持球。
接着她往我的右侧,像个新手大动作把球拍在地上。
那是小海和小洋防守的方向──
──那是假动作(Shammgod)吧。
我用脚底支撑全身重量,假装上钩,稍微踏出右脚后,果不其然,对方马上伸出右手把球勾回去,试图再次从反方向突破防守。
在比赛上做出这么完美的假动作,的确是令人佩服……
但是很可惜,我马上把球抢了过来。
「什……」
只要看出一开始的假动作,要反应过来没那么困难。
Shammgod这招如果要使得完美,要注意对方球员的脚。
她的警戒心还不如东堂,我心想着,直接展开快攻。
我方队员率先反应过来的是从右后方冲上前来的小海。
「很好,乖孩子。」
刚才那颗三分球让对方球员提高了警觉,防守球员紧守着我,不敢拉开距离。
我在三分线前踩着Heavy Step,让小海有时间冲到我前面去。
接着我往搭档所在的方向大动作运球跨出脚步,防守球员随即以交叉步应对。
我就在那一刹那伸出左手把球收回,从反方向一鼓作气进攻。
──啪咻。
无人防守,带球上篮的这球当然是轻易进球。
回头一瞧,胧的主将这次瞪着我的眼神真的是怒火中烧。
让人用自己遭到拦阻的假动作(Shammgod)反将一军,会有那样的反应也很正常。
胧的主将啊,得连人心都骗过去才算成功的假动作。
接着,我在回防时思考了起来。
如果是在过去,我会先让小海上前进攻。
不只是将自己认同的主将一开始就当成饵来诱敌,会使得敌队轻视我方主将,而且我一直以来都将利用传球方式掌握比赛,以及抓准时机改变场上节奏的传家宝刀(三分球)视为控球后卫的信念,强行切入禁区这种行为违反我的美学。
我也从不会刻意拿自己挡下的球技来炫技,做出挑衅对方的举动。
这种行为用来动摇对方很有效,只是实在说不上美。不对,是过去的我不会有这样的想法。
「镜子的魔女啊。」
东堂说出的玩笑话。
那么现在我最该映照的人是谁?
为了获胜不择手段,不怕受伤也不怕伤害别人,只是往终点一路狂奔。
彷佛这样的人生才能让人感觉到美。
──原来如此,原来这就是重重打击我的红。
为了把那个无情流水的男人抢过来,我愿意当蔽月的小七。
*
──好可怕。
第三节结束的休息时间。
我青海阳下意识颤抖着,看向计分板。
四十二比五十五。
前面是胧,后面是藤志高中的分数。
谁都看得出来,高中联赛常客的强队遭到我们的压制。
不,不对。
谁都看得出来,高中联赛常客的强队遭到小七的压制。
不久前,我有过这样的想法。
『成长并非是一条圆滑的曲线,我这么认为。
技巧与体力当然是每天都会有缓慢的提升,只是一定会有像是在楼梯间裹足不前的停滞期。
练习的质与量尽管逼到极限,理想中的球技依然远在天边,身体怎么样也跟不上。
不过,就在某一天。
犹如撞破天花板,一口气跳上两、三阶楼梯。
身体变得轻盈,彷佛摆脱昨天以前的自己,追上脑中在前方描绘出的精彩球技,理想与现实终于合为一体。』
与铃学姊还有亚纪学姊的那场比赛结束后,我的确有这种感觉,但是小七在与舞单挑后就有点奇怪。
我知道她很有天分,和憨直的我不一样。
我不觉得自己的运动神经输她,但是比方说我需要花上好几天的时间练习,好不容易有那么点样子的运球技巧,小七只要看一眼就能灵活运用。
一旦学会,她轻易就能结合其他技巧,也能当场想出自创的组合技。
在过去的小七心里,不过把那当成一种游戏。
她会在和我单挑时小试身手,只是一旦正式上场,她的天分与创造力总是局限在以控球后卫的身分发动进攻、传球以及三分球。
然而经过与舞的那一战后,她的得分能力彻底爆发,不对,是她不再保留一直以来隐藏的得分实力。
禁区内属于我的领域,传球与禁区外是小七的领域,我们始终保持着这样的默契,但是在与铃学姊和亚纪学姊的那场比赛,先踩进对方领地(传球与三分球)的人是我,我没有资格抱怨。
由自己来得分,得到这个选项的小七掌控的比赛,实在强势得让人寒毛直竖。
她可不只是掌控比赛节奏而已。
──她掌控了全场。
我从没想过,超强得分能力的控球后卫会这么难应付。
她从内到外击溃对方,在对方为了打倒她加强防守后,她马上活用起我和小洋。
我只是受到她的使用,我握紧了球衣。
实际上不论是自己得分还是传球协助得分,大半都与小七脱不了关系。
我没有仔细数过,五十五分里面就算有四十五分左右是这么拿下来的,我也不会太讶异。
我自己也投进了几球,但是完全没有发挥得分主力作用的感觉。
不需要主动进攻,而且在她打造出的一定会进球的状况下接到的球,我只是替她把球投进去,实际上算是她的得分。
在胧看来,这是一支绝对王者君临的一人球队。
今天的我是以进篮为目的,由小七精心配置的棋子。
然而她并非单打独斗,无视团队合作。
她俯瞰场上状况,洞察力甚至比以往还要敏锐。
所以如果看起来像是一人球队,问题出在我们身上。
她只是有很多次自己投篮的得分机会更高。
她只是在队友一定会进球的时机传球而已。
──我们只是实力差距太大,才会呈现出这种状况。
我们跟不上小七的球技。
所以她只能使用我们。
──哔。
无处宣泄的烦闷依然盘踞心头,宣告第四节开始的哨音响了起来。
可恶,我粗鲁地丢开挂在脖子上的毛巾。
『果然还是要由主将进球来吹响开战号角,对吧?』
我猛然想起她在第一节对我说的话。
我知道那是小七风格的激将法。
她的意思不是该由小海进第一球来振奋球队士气,而是在放话现在的主将是自己,以她的方式做出狂傲的宣战。
平常我会恼羞成怒,接受她的挑衅,可是凭我现在这个样子……
我有些无助,找寻起搭档的身影,这时坐在折叠椅上,一个人聚精会神的小七静静站了起来。
她的眼神没有看向队友,也没有瞪着敌人,只是直视篮框。
──太让人不爽了,小七。
我走向球场,咬紧了唇。
与舞在少篮第一次对战时,对方已经是县内的知名球员,我自然是要急起直追,不管被击倒多少次,都能重新振作起来挺身面对。
可是小七她……
一直以来并肩作战的搭档渐行渐远,而我只能束手无策,杵在原地看着她,居然是这么可怕的一件事。
第一节后,除了场上的指示,我和小七完全没有交谈。
自进入球队以来,这种情形还是第一次。
以往在各节或是中场休息时间时,我们总会互相称赞对方的表现,或是检讨彼此的疏失,也会商量下一节的进攻方式,一起激励队员……
但是,今天我一句话也没对小七说。
她也表现得好像不需要我的建议。
她像是在与自己对话,与前方某人的身影奋战。
──看我这里,小七。
孤伶伶的哭泣声落在体育馆地板,无力地弹了开来。
*
第四节进入尾声。
分数是五十一比六十二。
对方发挥强队锲而不舍的斗志,双方稍微拉近比数,但依然是小七一枝独秀。
剩下的时间不到三十秒。
为了在这一节展现出奋战精神,我积极投了这一个月来苦练的双手投三分球。
只可惜强烈的焦躁感作祟,投篮姿势惨不忍睹。
每一球都投得很烂,在投出的瞬间就确定不会进篮。
小七还特地为我制造机会,真的很对不起她。
但她只是稍微举了下手,像是要我别放在心上,连看也没看我一眼,又继续集中注意力在下一球。
这种程度的失误不成问题,马上就能追回来,所以快把球传给我。
我感觉她像是在对我这么说,心头一紧,觉得好难受。
小七也许是在安慰我,但那种行为像是一开始就没有把我算入战力,把我排除在外。
这是一种冷落的孤寂,我心想。
看见红叶这个可爱的学妹与千岁传接球传得比我好的时候;原以为终于能抗衡的舞与小七的比赛白热化的时候;本来以为与我实力相当的小七力压舞的时候,都只有我形孤影只。
尽管我没有你们的身高,没有你们的天分,也没有亮眼的外表以及女性魅力。
尽管勇往直前的篮球,是我唯一的可取之处。
「可恶────────!」
我绞尽最后的气魄,卯足全力往篮框冲过去。
我注意到的时候,时间剩下十五秒。
这大概会是最后一次进攻。
小七拦截对方的球,发动快攻,但离三分线还有两公尺时,对上了两名防守球员。
后方与篮框附近各一人。
对方也许是因为遭到过几次类似的反击,提高了警觉,回防得相当迅速。
在比赛中因为一时分心停下脚步的我另当别论,小七的拦截实在太高明,其他队员好像都来不及回来协助进攻。
「小七!!!!!!」
我大喊着,冲过搭档身旁。
禁区内的单挑是我的领域。
至少在最后的最后,我得要成为搭档的助力。
叽叽,我摆好动作,看向小七。
小七反应了过来,运球往后退一步,与防守球员拉开距离。
在这场比赛上,我们好像很久没有对上彼此视线。
──来了。
我凭着平常的感觉,冲向篮框。
搭档把球传过来时,会直接发动进攻,移动两步,不对,在第三步时做出低手传球。
小七改变运球节奏,朝我所在的反方向踏出敏捷的一步。
两名防守球员中的其中一名随之动作。
那是假动作,她会连看都不看,用行云流水的动作把球投过来这──
「怎……」
小七见到传球动作钓到另一名防守球员,随即俐落地放低身体重心。
离三分线还有一公尺再一步。
西斜的夕阳反射在球场上,犹如波浪荡漾着粼光。
小七拉长的影子,在上头静谧地轻轻滑过。
展现出有如雕刻般艺术性的投篮姿势,高高绘出弧线的抛物线──
──唰。
球彷佛让网子笼住,轻柔地钻过篮网。
──哔。
宣告比赛结束的哨声无情响起。
啊啊,我明白了。
在现在的你心中,我的呼唤声充其量只是众多假动作的其中一个。
*
结束收操、球场整理与扫除后,我们目送胧学园离开,接着大家又在美咲身边围成一圈。
队友们依然处在亢奋情绪,讨论得兴高采烈。
「小七学姊今天不会太强了吗!?」
「我们居然打赢了那个胧!?」
「就像美咲说的,是今年夏天的成果吗!?」
「毕竟都把对方逼到那种地步了!」
错了,我紧握住球衣,觉得很不甘心。
夏天的成果的确有表现出来。
大家跑完整场球赛,没有一个人累倒,而且在面对强敌时展现出绝不退让的气魄。
大家和夏天前那种故步自封,还没努力就放弃的表现有天壤之别。
可是,这个样子……
我一个人使劲握紧拳头时,小洋紧抱住了小七的肩膀。
「我和小七简直是天作之合呢!」
小七呵呵笑着,歪着头装起糊涂。
「是啊。」
别装傻了,我奋力咬紧嘴唇,不破坏大家沉浸在胜利的气氛。
小千接着说下去。
「以我们现在的表现,打进全国真的不是梦想。」
小七轻柔地垂下眼角。
「我们就是为了这个目标练习的吧。」
根本没有什么我们,我再也受不了,视线转到另一边去。
为什么,大家怎么能开心成这个样子。
这种悲愤、沉痛的感受,难道只有我吗──
美咲像是看出我的心情,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
我一抬起头,她便只对着我轻轻摇头。
接着她看向大家,说了起来。
「做得好,你们稍微感觉到自己的成长了吗?」
「「「是!」」」
「冬季杯就快到了。你们可以为了打赢胧骄傲,不过今年的芦高更强,你们不能自大,要勤于练习。」
「「「是!」」」
「小七。」
「是。」
「这就是你的答案吗?」
小七听见这个问题没有动摇,回答得相当平静。
「至少以目前状况来说,这是唯一能抵抗芦高的利剑。」
我知道了──美咲说着,温柔地垂下眼眸。
「今天解散,大家好好休息。」
「「「辛苦了──!」」」
小七和大家接连回到社办。
我独自站着,不太想和她们一起换衣服,这时美咲温情的视线往我看过来。
「小海,你待会有时间吗?」
我不知道她的用意,像个无处可去、迷失的小孩子点了点头。
「陪我喝一杯吧。」
「啥?」
*
等大家离开,关上社办的门后,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我坐上美咲驾驶的那辆四四方方,有一双圆眼睛的Land Cruiser,来到福井车站前。
美咲随便找了座停车场停好车,我不明就里跟着她走,看见了与蓝色霓虹灯与红色灯笼的熟悉招牌。
「居然带学生来秋吉?」
我不由自主喊了出来后,美咲淘气地眨起一只眼睛。
「在福井说到要喝一杯,当然就是这里。」
一走进自动门,店员马上说出那句耳熟能详的招呼语。
「小姐欢迎光临!」
店员领着我们在吧台坐下,我无奈地说了起来。
「美咲,我还穿着制服唉。」
「不用担心,大家以为我们是姊妹。」
「我们怎么看都像是母女好痛!?」
她马上往我额头弹了一下,我痛得揉起太阳穴。
刚好就在这个时候,穿着在胸膛处敞开的制服,缠着头巾的男店员来帮我们点餐。
「一杯生啤酒,小海你要吗?」
美咲看着我,我傻眼地叹了口气。
「别忽然变得跟藏老师一样。」
「唉不许这么说。」
她的反应比我想像得还要厌恶,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要汽水。」
确认店员听到后,美咲继续点餐。
「再来十串肥肠、十串土鸡、十串鸡肉、十串猪颈肉、十串炸猪肉、炸洋葱、萝卜泥油豆腐、小黄瓜、酱味高丽菜跟……」
美咲说到这里,往我看过来。
「我要综合。」
「没问题。」
店员活力十足地回应后,向吧台后面烧烤区的师傅告知点菜内容。
话说回来──我心想着,偷瞥向美咲的脸。
过去在正式比赛后,大家会一起聚餐,另外我和小七在社团休息的日子练习结束后,她偶尔也会带我们去8号,但是就我们两个人一起到秋吉来完全是第一次。
她没有邀其他人,只带我来。
我以为特地安排与胧的这场比赛,她是要骂我怎么打得那么不像样,然而现在完全不是那种气氛。
我还来不及深思,店员马上就拿了啤酒和汽水过来。
美咲咧嘴笑着,朝我举起啤酒杯。
「来,干杯。」
我有些迟疑,不情不愿跟着举起杯子。
美咲莫名平静地垂下眼角说。
「敬结束的夏天,
还有改变的秋天。」
「不是敬今天的胜利吗……?」
「现在不是那种气氛吧。」
原来她都看穿了,我苦笑着,耸了耸肩。
心情因此轻松了一点,喉咙得到润泽。
强气泡的汽水有夏天结束的滋味。
「噗哈────超爽!!!!!!」
「果然跟藏老师一样!」
我再次吐槽起嘴唇上面沾着啤酒泡的老师。
美咲接着一口气灌下半杯啤酒,啤酒杯叩地放在桌上。
「我就说别那么说我了。」
「你先改掉自己的行为吧。」
我才这么告诫,她已经把手肘支在桌上,津津有味啃着干杯时上桌的小黄瓜。
我也跟着拿起一根小黄瓜。
以蔬菜类常见的开胃菜来说,高丽菜算是主流,不过小黄瓜的调味也是一绝,让人一口接着一口停不下来。
我们啃着小黄瓜时,高丽菜和串烤也上桌了。
「世事很难如愿呢。」
美咲马上拿了串土鸡,突然嘟囔了起来。
「搭档的背影愈来愈远,实在很伤感呢。」
我难掩诧异,不自觉看向她的脸。
美咲大快朵颐着土鸡串,飘渺的目光像是望着远方。
难不成她约我来,是为了讲这件事吗?
我在裙子上面紧握住拳头,胆怯地说了起来。
「小千、小洋还有大家都很开心……
只有我在今天的比赛觉得很不甘心吗?」
美咲呵呵笑着,喝了口啤酒。
「小千她们没有恶意,她们只是还没有达到那个境界。」
接着她拿起肥肠,又继续说下去。
「她们今天只要带着战胜强队的自信回去就行了。」
可是──我忍不住驳斥。
「不是我们战胜了胧,是小七一个人打倒了胧。」
我说着,懊悔再次涌上心头。
我以为我们是一路并肩作战的战友。
我说要打倒芦高时,心里想着的当然是和小七还有大家一同奋战,我还以为对方也会是同样的心情……
「世事很难如愿呢。」
美咲拿肥肠沾酱汁,又说了同一句话。
「我一直在等小七面对真正的自己。」
她说着看向我,笑得有些困扰。
「之前你也看过她冲破枷锁的时候吧?」
我点头。
比如说千岁帮她找到不见的球鞋,五月的那场练习赛。
小七以前就不时会展现出令人难以置信的球技。
「我想不需要解释你也懂,运动这种东西不是每次都能在需要的场面,发挥超出自己实力的力量,现实没那么美好。不管是什么原因,在场上的表现,就只是实力而已。」
美咲一口吃下肥肠,接着往炸猪肉伸出手。
「除了东堂那种例外,几乎所有人都不知道怎么引出自己的实力,所以只能依赖陷入危机时的爆发力或是超常表现,这种偶然发威的机会。」
我有过亲身的体会。
与芦高的练习赛,或是与铃学姊她们那一战都是如此。
那时候我的确感觉到自己发挥了超乎寻常的实力。
美咲吃着炸猪肉,不耐烦地叹了口气。
「小七的情形更恶劣。
她是自行铐上枷锁。」
我把蒜蓉酱加入酱汁里,偏着头表现出不解的神情。
「这话的意思是……」
「我得先声明,这话不是说她在放水。」
美咲不知道什么时候喝完一杯啤酒,又点了一杯后,用手支着脸颊。
「那算是小七的美学吧。」
美学,我在内心思索着这个有些生疏的词。
千岁的脸不知为何掠过脑海,我赶紧摇了摇头。
美咲刺着高丽菜,继续说下去。
「她相信遵循自己的规则自我约束,是美丽的人生态度。
这么做并不是坏事,而且也正因为这样形成了现在的小七。
不过在这些复杂的规定里,或许在无意中制定了一项是不让他人知道自己的界限。
更正确来说,如果会让人看出自己的界限,那么就在界限前加设一道界限。」
很像她会做的事,美咲说着,喝起了啤酒。
我的信念是随时随地全力以赴,这话听得似懂非懂。
好狡猾的做法,我心想着,苦涩的感觉油然而生。
美咲好像能理解,但是保留实力和放水究竟有什么不一样?
事到如今才说这是我的真本事,教人怎么能接受。
毕竟我根本没有可以跟着拿出来的筹码了。
也许是察觉到我的心情,美咲的语气比以往还要轻柔。
「来,吃吧。」
她说着给了我一串我平常最爱的土鸡,我放进嘴里,只觉得好像在咬橡胶球。
──透明的天花板。
和舞打球的时候,我不时有这种感觉。
她高高在上,而我们之间有一层透明的天花板。
我极尽全力往上跳,想要找出那扇一定就在某个地方的门,持续不断地敲着,然而终究是不得其门而入。
舞蹲在另一头,打趣地捉弄着我,其实是在后方更宽敞的房间里蹦蹦跳跳。
我消极地想着说不定根本没有那扇门,但还是固执地一再敲打,相信天花板总有一天会碎裂……
等我注意到的时候,小七也到了另一边的世界。
她其实知道门的位置。
她其实偷藏起了那把钥匙。
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还以为我们是并肩作战的战友,这样岂不是显得我很可悲。
我差点忍不住脱口说出「天分」这个我最讨厌的字眼,急忙打消这个念头。
我没有美学那种高尚的意志,但只有那样是不够的。
即便保留了实力,就算小七表面上那个样子,当然还有舞也是,我知道她们比谁都更充满热忱,勤奋绝不懈怠。
如果只用一句话带过,我甚至没有资格再站在她们面前。
我灌完一整杯汽水,试图把对自己的怒气也一并咽下。
然后我稍微冷静了一点,说起瞬间冒出的念头。
「那么小七怎么会忽然……」
我不知道她是有意还是无意,也无法理解,只是大概知道她隐藏了真正的实力。
那么反过来说,她怎么会选择拿出实力来?
美咲不知道为什么怀念地半眯着眼。
「──她也许是知道了毫不隐藏也是一种美。」
她说着,彷佛循向遥远的过去。
「毫不隐藏的美……」
我懵懵懂懂地跟着说,有些落寞地垂下了双眉。
「希望让她明白的人是我们。」
总之──美咲又继续往下说。
「我一直在期待小七尽情发挥实力的那一天。
她自己也说了,那可以成为对抗芦高与东堂的利剑。」
这话听得我又不甘心了起来,头不由自主低了下去。
美咲不耐烦地叹了口气。
「结果这次换主将落于人后,意志消沉。
世事实在很难如愿呢。」
我低着头,虚弱地回答她。
「你期待的人是小七吧,那么主将已经……」
啊啊,太可悲了,这种卑鄙的说法。
我像个小孩子幼稚哀求着,只想要她安慰我说没这回事。
美咲烦恼地皱起眉头,手往我的头靠过来──
「大笨蛋!」
「好痛────!?」
叩,比刚才更强劲的力道弹着我的额头。
这一下都要害我脑震荡了,要是我变得更笨了怎么办。
受不了──美咲傻眼地叹气说。
「我有个梦想。」
她的语气超乎想像伤感,我观察起她的脸。
她好像有点醉了。
脸颊微微泛红,双眼迷茫。
「你和小七入社的第一天,你还记得吗?」
根本不需要特地回想,我嘿嘿笑着,扬起嘴角。
「美咲帮大家取外号后,说要选出一年级的队长,我因为这件事和小七大吵一架。」
美咲咕嘟咕嘟灌着啤酒,像是觉得这事很好笑,笑得全身都在颤动。
「那是第一天,连练习都还没开始。我只是需要一个人负责联络大家而已。」
「那是小七的错。」
我也拿美咲加点的汽水润了下嘴唇。
「谁教她一脸理直气壮地说:『我来』。」
我说着,感觉到旁边的人无奈耸肩。
「她对我的用意有正确的理解,应该说是很有她的风格吗?她只是在把麻烦的差事揽在自己身上而已,结果你居然冲上去找碴。」
现在回想起来是这样没错,我接着说:
「那时候我根本不知道小七是那种麻烦的个性。我这个人一说到队长,想到的就是全队里篮球最强的人,所以我才会说『为什么?我比较强吧』。」
美咲突然想起了什么事,噗地笑了出来。
「小七那时候的反应很妙。我以为她是冷静型的球员,结果她的眉头抽动得超明显。」
是啊,是发生过这种事……
『为什么?我比较强吧。』
『……哦?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我国中就在县大赛的准决赛打倒你了。』
『那只是我在的球队输给你在的球队,不是七濑悠月输给小矮子,别搞错了。』
『哈!哼!这话可是你说的你说了不该说的话不然我们当场比个高下来单挑啦小七!!』
『求之不得。既然你搬出外号来挑衅我表示这是一场正式对决吧,小海。』
往日的对话回忆到这里,美咲像是再也把持不住,抱着肚子难受地笑了起来。
「哈哈,这种事听都没听过,入社第一天不管旁边还有同学、学姊和指导老师就要单挑,从以前到现在也只有你们这么做。」
「你抱着看戏的心态,一口就答应了吧。」
好怀念,总觉得已经是很遥远的过去。
后来我们就在同学与学姊们的见证下,来了一场激烈的对决。
现在回想起来,实在是不得了的新生,但惠学姊她们甚至吆喝得兴高采烈。
因为最终目标是让美咲心服口服,我们没有设定得分上限,其中一方先投降或是没办法再打下去,比赛就算结束。
我发动三次进攻进篮,小七则是不以为意地投进两颗三分球。
我们一路比到太阳下山,大家看到一半就厌倦了,没有人再帮忙计分,最后我们一起倒在场上。
『我进攻成功的次数比较多。』
『我投进的三分球比较多。』
那时候究竟是谁赢了呢?
如果是平分就好了,我希望着。
美咲的笑意终于平息下来,一手拿起猪颈肉说:
「我觉得你们两个人很有趣。冷静观察全场状况,靠着优异的球技,稳健取分的小七,以及球风激烈,以旺盛的热情活力,强行得分的小海。你们的类型完全相反,各有各的风采,旗鼓相当,我认为你们一定能成为一对好搭档。最重要的是──」
她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看着我继续说下去。
「──你们有相似的灵魂(内心)形状。」
灵魂(内心),我不自觉按住自己的左胸口。
「深入骨子里的那种焦急,将自己榨干得一滴不剩,投影自己人生,为初恋牺牲。」
美咲怜惜地喃喃说着。
「就是这种灵魂(内心)的形状。」
她没有等我的反应,兀自说下去。
「所以我有个梦想。」
美咲不知道什么时候点了烧酒,冰块哐啷作响。
「如果是这两个人,我们还有铃跟亚纪,甚至是连有东堂的芦高也遥不可及的梦想……」
「美咲,你是说……」
我回问后,那双迷离的瞳孔熊熊燃起了热情。
「全国冠军。」
「──」
我第一次从美咲口中听见这件事。
打倒芦高,这是我们目前的目标。
尤其在福井,这个目标就等同于打入全国联赛。
当然我也算是个彻头彻尾的体育健儿,不可能没思考过之后的事。
──不,我总是将目光放在未来。
从非篮球名校的升学名校,由底层一路往上爬到称霸全国。
在没有赌上一切,全心投入运动的人耳中听来,也许会认为是天方夜谭,但我认为身为运动员,怎么能不梦想登峰造极。
现实没有那么简单,这我当然知道。
那是连芦高,连东堂也没得到的勋章。
升学名校的乌合之众要对抗从全国,不对,从世界各地招揽顶尖球员的私立名门高中,遭到讥笑也是正常反应。
即使如此。
──如果不以头奖为目标,献上青春有什么意义可言。
看吧,美咲说。
「你们在这种地方很像。」
啊啊,原来是这个意思,我终于明白了。
其实一点也不难理解。
那家伙,小七,七濑悠月那个女人──
──她是认真想要夺下头奖。
不惜舍弃过去的自己。
不惜抛弃以前的搭档。
不惜丢弃过往的美学。
──这么做都是为了想要击落的那个男人。
我怎么好意思说自己全力以赴。
她比我更认真面对这一切。
我只是拖拖拉拉的,舍不得放下过去。
结束的夏天。
改变的秋天。
我究竟想原地踏步到什么时候。
还有──美咲说。
「我一直在等的不只是小七。」
「什么……?」
我的眼神难掩诧异,酒杯里的冰块哐隆滚动着。
「我说过吧,我是因为你们两个人有了梦想。」
这话的意思是──我不知不觉握紧了拳头,喃喃说着:
「我也还有可能性吗……?」
美咲柔和地垂下眼角──
「那不是当然的吗?你可是我认定的藤志高中主将。」
她笑嘻嘻的,像个少女一样。
我怕一不小心会流下泪来,急忙喝起汽水。
气泡流过喉咙,啪嚓啪嚓的,代替我哭泣。
然而丧气话没有完全咽下去,懦弱地冒了出来。
「可是我不像小七有隐藏的实力……」
美咲和刚才一样,手往我的头伸过来。
我以为她又要骂我了,用力闭起眼睛──
「没关系,你不是小七。」
她轻柔地摸着我的头。
「小海有小海自己的武器,只是就像小七那样,需要自己发现,毕竟这是属于你们的篮球。」
美咲看着掌心,露出恋爱般的青涩笑容。
「没关系,我以前也跟你们一样。」
啊啊对了,我忽然想到。
这个人是学校老师,也是社团的指导老师,是我尊敬的大人,但她也曾是十七岁的少女。
美咲不知道度过了什么样的青春与篮球岁月。
想到这里我冒出一个疑问,这么问她:
「美咲,你刚才说的我们……」
全国冠军让我太惊讶了,没多想,不过──
『如果是这两个人,我们还有铃跟亚纪,甚至是连有东堂的芦高也遥不可及的梦想……』
美咲的确是这么说的。
平常的练习与精确的指导不在话下,在铃学姊还有亚纪学姊的那场比赛,她也展现出惊人的实力。
看得出来她还在打球时,是位实力坚强的球员。
只是这也让我想到,没听过她聊自己的往事。
她果然有点醉了。
美咲像是有些难为情,视线转到了另一边去。
「就像小海和小七你们一样,我以前也有搭档。」
「真的吗!?」
我不自觉激动地喊了出来,她一副拿你没辙的样子,喝了口烧酒,又接着说下去。
「你也见过吧。」
「我见过……?」
「就是芦高的指导老师富永啊。」
「嗄,富永老师!?」
她们看起来的确是很熟稔,没想到本来是队友。
那样就像我和小七当上老师,到不同所高中教篮球吗?
如果我站在美咲的立场(藤志高中指导老师),那可不只是不甘心而已。
难不成每次我们输给芦高,她的内心都快气炸了吗?
我觉得很对不起美咲,偷瞄了过去,她不知道为什么居然羞涩地笑了起来。
「我也有过和你类似的经验。
本来以为实力相当的搭档,有一天,完全没有预兆──
就抛下自己,到了另一边去。」
我听见这句话,眼神藏不住惊讶。
『搭档的背影愈来愈远,实在很伤感呢。』
原来是这个意思啊,我心想。
那不是单纯的慰借或同情,而是感同身受。
「这只是酒鬼在胡说八道,明天你就忘了吧。」
不用她特地提醒,我并不打算深入追究。
不论是状况、能力还是个性等各方面,我和美咲都有很大的差距,况且就算真的问了,说不定只是让自己更沮丧。
到头来,还是只能靠自己努力。
我只想知道一件事,我说了起来。
「你告诉我这些话,表示你前进了吧?」
只要一个就好,我希望有能让我再次向前的光芒。
而那不需要是具体的建议。
我不要倒入热水就大功告成,那种立即而且低廉的安慰。
只要一句话,从尊敬的人,从有类似经验的前辈,得到自豪的一句「我成功了」。
「我的话……」
美咲有些沉重,但又有些疼惜地皱起眉头。
「我是因为一个连篮球社员都不是,不正经的学长说的一句话。」
她说着,照样是羞涩地咬着唇。
「那真的是个无可救药,做作又不坦率的男生。」
她嘿嘿笑着,看起来很害羞。
原来美咲也有过这样的人,我觉得有点难为情。
她一定有想要的男人。
我想听她再多说一点,只是很可惜。
她好像觉得自己趁着醉意,说得太多了。
她清了下喉咙,恢复平时的表情。
而且──她在最后说着看向我。
「等你的人不只是我。」
「不只……?」
我听不懂突如其来的这句话,正感到疑惑时,她斩钉截铁地说了下去。
「──你的搭档,小七在等你。」
「她……」
我把吃到一半的萝卜泥油豆腐放回盘子上,落寞地垂下双眼。
「现在的小七根本不需要我。
她打算一个人打倒芦高。」
美咲大动作耸了耸肩膀,好像很无奈。
「比赛后的检讨会上,小七说了什么?」
她说──我说着轻轻咬着唇。
「像今天这样由自己支配比赛的战斗方式,是唯一能对抗芦高的利剑。」
不对,美咲摇着头说:
「她说的是至少以目前状况来说。你忘了她肯定是在无意间留下的讯息吗?也许她现在为了适应新的自己,没有多余的心力。」
她说着,把手放在我的肩上。
「小七在等你。」
如果她在等我──我差点忍不住大喊出来。
「如果她在等我,为什么要摆出那种高高在上──」
美咲呵呵笑了出来,神情间充满了挑衅。
「怎么,你要她停下脚步来等你追上去吗?」
我赫然一惊,抬起了头。
对了,有一次我们在打闹时,她这么说过。
『阳,你打算一直这个样子吗?我得先提醒你,我绝对不会让你。要是你不追上来,我可不会把球传给你。』
不管再怎么变,小七终究是小七。
『阳学姊?』
『如果有必须从重要的人身上夺走的头奖,阳学姊会怎么做呢?』
红叶问的时候,你是怎么回答的?
『我会光明正大挑战对方,分出个高下。』
『──这就是我们的方式。』
受不了,之前还在学妹面前放那种大话。
不管去到哪里,我就是我。
不管去到哪里,小七就是小七。
不管去到哪里,我们就是我们。
就像不管去到哪里,你只会是你。
「心里燃起斗志了吗?」
我嘿地笑了声,回答美咲这句话。
「我都忘了,我们不是等待的女人。」
我是不会把头奖让给你的,小七。
「要是男人没有意思,要主动进攻。」
这份爱,可是深入骨子里的爱。
*
──那是缺乏美学的球风。
我七濑悠月阖着双眼,躺卧在浴缸里。
一如往常将灯关上,点燃香氛蜡烛。
比赛的日子,我总会像这样泡在浴缸里,开起一个人的反省大会。
从第一节开始检讨,有没有哪里可以表现得更好,有没有害队上失分,有没有充分运用搭档与其他队员……
对胧一战在某方面来说是最精采的比赛,而在另一方面来说是糟糕透顶的比赛。
我以冷静而且严厉的角度审视自己,今天的表现全部都是最佳行动。
我们大幅领先战胜胧的事实,数字是最正确的证明。
事实上,如果和平常一样以小海为主力应战,顶多只有一半的胜算,不对,就算是经过夏天有所改变的藤志高中,也是六比四,战况对对方有利,这是我在与东堂单挑前的见解。
所以说今天的结果,可以说打倒芦高将不只是目标,而是置换成实际目的的一刻。
我的选择完全没有错。
真希望内心也能刚强地这么认定……
为了赢得胜利,我不在乎队友,只把她们当成是得分需要的棋子,或是利用来完成假动作。
这种做法一点也不美,过去的七濑悠月必定会坚决拒绝。
所以也许这不该说是反省大会,更接近自省大会。
我如愿朝唯一的目标勇往直前了。
我放任自己去抢夺想要的男人了。
后悔的自责念头,却沉重地压在内心某处。
小千与小洋都是喜不自胜,正因为这样更让我心痛。
比赛中,出于罪恶感与自我厌恶,除了假动作,我甚至不敢对上小海的视线。
这真的是我的真本事吗?
这真的是我疯狂热爱的女人吗?
这真的是七濑悠月的魅力吗?
『七濑悠月这个女人比起学长更重视美学(自己)呢。』
『不会为心爱的男人改变的女人,我一点也不害怕。』
红叶的话闪过脑海,我猛然睁开双眼。
对了,为了对抗那个坚定意志的誓言。
『友情同情温情哀情甚至是七濑悠月我都会抛下──
──成为完全的小七。』
那是七濑悠月无法达到的境界,无法实现的心愿,所以我决定改变。
总有一天,我会认为这样的自己是美的吗?
那个夏天,在那个黄昏的教室──
看见小内抛下泣不成声的挚友(夕湖),冲出教室时。
那个温柔的女孩子为自己的首要考量毫不犹豫地做出选择时。
我觉得那模样很美。
那一天,在屋顶上──
红叶的强烈心愿的确重击了我。
为了心爱男人奋不顾身的美,那样的姿态震撼了我。
所以照理来说,这样的选择并没有错。
一旦这么做的人是七濑悠月,为什么我会如此迷惘。
是因为软弱、执着,还是单纯只是困惑?
我第一次亲身体会到,选择的份量有多么沉重。
把过去的自己(美学)、搭档与伙伴全抛在身后,一个人往前冲,这种事没有说来那么简单。
好可怕,我真心这么觉得。
毕竟要是这么做还是达不到理想,我将什么也不剩。
成了空壳的心,恐怕会永久在已经逝去的春天徘徊。
──红叶是将这样的决心放在刀口上,专注地投入感情吗?
不能迟疑。我走出浴缸,站在镜子前面。
镜子里赤裸裸地映照出精雕细琢的女人,我心想着。
我不要再停滞,也不要再蹉跎。
我不要再焦虑看着别人超前的背影。
就算要把毒苹果送到嘴边,一同长眠。
魔镜啊魔镜。
──那个人内心映照的身影,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