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章 毒苹果与魔女之夜①(1 / 2)
曾经有那样一个夜晚,我觉得自己就是为了这个夜晚而生的。
我曾经沉浸于那样的一个夜晚,也许,再也不会有这样一个夜晚了,
对我来说,那就是你陪在我身边的那一晚。
泪水打湿枕头,无数次惊厥于梦魇之中,独自害怕,独自安心,即将忘记的时候再次重复,终于裹在温暖的毯子中渐渐入睡。
我祈求,早上不要到来。
我渴望,雨水不会停止。
我祈祷,月亮不去下山。
假如就此不再醒来,我会变成白雪公主吗?
假如就此不再醒来,王子殿下会温柔地亲吻我吗?
还有——
或许那一个夜晚被夺走之时,就会有那么一个黄昏置于眼前。
或许有人反复沉迷在那样的夜晚之时,就有那么一个傍晚会不知所向。
——某人还是某人,就会有一个期望,去唤醒那尚未赋名的夜晚。
不想交出去,不想让出去,不想委身其间。
比我还要热一些的,触手可及的体温。
宛若少年的毫无防备的睡脸。
彼此重叠的呼吸声。
拥抱你的理由。
被你拥抱的理由——
夜晚始终是封闭的。
在阳光照耀之下,即便是彼此高雅的对话,即便是对上了春心萌动的眼神,即便是化为一时的恋人亲吻了对方的面颊——
我也无法理解到你所有的细枝末节。
所以,我希望在只有两个人的秘密世界中,暴露无遗。
将那强行隐去的泄气话,
将那用理性约束的冲动,
将那用美学来扼杀的欲望,
将那无法诉与人听的孤独,
将那面具之下的素颜,
将那不加掩饰赤裸的你,
将那颗真正的,心——
剥离、碰撞、摩擦、摸索、交合、倾诉
我希望可以如此。
不管那是多么丑陋,不管它是何等泥泞不堪,我都衷心希望可以接入手中,吞噬殆尽。
包裹着入眠之后,仿佛还可以一脸若无其事地继续做这个明亮的世界中的英雄。
——所以,我想成为你的耽溺之夜。
*
新的一周周一,放学之后。
我、千岁朔,以及蓝队啦啦队成员,三年级代表明日姐,一年级代表红叶,在福井县历史博物馆附近的几久公园集合。
那里有一个非常适合练习的大型草坪广场,草坪周围环绕着一圈细沙田径跑道。
此外还有网球场和门球场,还有为小孩子们提供的游乐设施,在市内的诸多公园之中,这里算是很大的一个公园了。
第二体育馆和东公园被其他啦啦队事先预定了,所以我们出来的距离要比以往稍稍远一点。
终于迎来了学园祭开幕的十月,学生们一下子就热情高涨起来。
学园祭三天中的第一天是在综合设施「phoenix-plaza」的大礼堂中,由文化类社团举办「校外祭」
第二天,是我们啦啦队和造物登场的「体育祭」。
随后的第三天,是二年级五班表演戏剧的「文化祭」。
各种各样的执行委员会和部门、班级都在为正式比赛做着紧张的准备
当然,我们的蓝色啦啦队也不能例外。
当天的表演时间是七分钟。
每个颜色的啦啦队身着手工制作的服装,配合着音乐,在操场上跳着自己原创的舞蹈。
我们蓝组的主题是「海贼」
上个月的合宿中,我们商定了『出航・航海』『遇敌・战斗』『和解之舞』『宴会』四大部分,其中从出航到和解之舞所需要播放的曲目和舞蹈动作都已经商定下来。
经此一遭,现在不在这里的三年级学生和一年级学生,基本上可以早早地开始全员练习,完成度也得到了很大的提升。
在此状况下,今天主要成员聚集在此的原因就是剩下的那一幕『宴会』
这一部分的动作需要固定下来。
虽说到登台还有一些时间,但没有太多闲工夫用来让我们优哉游哉地去慢慢摆动作。
索性我们自己先记住,然后去教其他人,这样效率更高一些。所以从刚才开始,我们就在先行一步,提前做着练习。
阳惊讶地叫着:
「海人!都这会儿了,你还害羞个毛线啊!」
「可,可是……」
红叶故意装作疑惑的模样,紧随其后问道:
「和希学长也害羞了?」
「这,怎么可能连我都……」
七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用甜得发腻的声音说道:
「千岁,好可爱呀」
「你这伤害点比骂我一顿都高了!住嘴!」
说了一大堆,现在主要是我、和希、海人男生三人组拜托女生们帮我们检查一下动作记忆情况。
「来来来!转起来!」
七濑拍了拍手说道。
我们男生三人组难得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一起说着:
「这比想象得难啊」
「体力耗尽啊」
「怎么回事?健太怎会什么反应都没有……」
哦,对了解释一下健太为什么没有进入练习组——
「啊~不行了,不行了,完全不行了!」
因为他是构思这些动作的人。
「「「可恶……」」」
见到我们三个人的反应,健太嗤笑了一声,将双手的手掌伸向天空。
「你们三个真的是运动社团的核心队员吗?
不管是节奏感还是动作准确性,很明显就是中二之心不足啊!
演出的时候,要是不觉得这个真心很帅的话,根本无法抵达观众的内心的!」
「「「 ( -”-)ぐぬぬ……」」」
本想抱怨一句别得意忘形了,可就在不久前,健太动作精准地,如范本一样地在大家面前完美地展示了一遍,所以连反驳都没法反驳了。
而且,居然觉得他还有点帅,「哦!」地叫着,还发自内心鼓了掌。
原本就是我们自己拜托健太编舞的,但实在没想到在啦啦队的训练中居然会落后于健太!
明明那家伙一开始显得那么讨厌的,这会儿却变得兴致勃勃起来。
可恶,真是不知道该说高兴还是该说失算了。
健太快速推了推眼镜框,正色说道:
「诸位!修炼怠慢不得!」
「「「Yes, master!!」」」
我们就像自暴自弃一样高声应和,七濑紧跟着补充道:
「那,阳、红叶,要是发现什么就赶紧指出来。」
「哦!」
「好的!」
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耸了耸肩。
今天是阳检查海人的动作,红叶检查和希的,七濑检查我的动作。
健太对舞蹈动作太熟悉了,很难做出具体的指导。
“请看着学!”不是,那家伙根本就不是运动社团的啊?!
另外就是女生们,在『宴会』这一幕里有其他任务,没有必要记住舞步。
于是擅长运动的三个人就来帮助我们,优空和明日姐两个人去附近的超市买东西,夕湖则很愉快地哼着这一部分的歌曲。
「千岁。」
七濑凑到了我身边,说道:
「彼此转动双臂的那一段——」
「不好意思,应该是什么样的?」
「也许是你太过在意快速转动了,手臂都蜷缩起来了。还有,不只是山崎,这部分是想让所有人都有那种肆意放纵的感觉吧?你看,就像是夏季学习营里面,你们莫名其妙地就开始倒立比赛那样,还有,就是前几天合宿的时候,你们不是打过来打过去的,就像那样吧?」
「原来如此。」
健太也曾指出过这一点,说我的中二心不足。
说成那种一时兴起不就好懂多了嘛。
我明白了她指出的地方之后,又跳了几下给她看。
「就是这种感觉?」
七濑显得有些难为情,眯起了眼睛。
「唔,我稍稍过去一下?」
说着,绕到了我的身后。
七濑用右手抓住了我的右手,左手紧紧地贴到了我的腰上。
由于反作用力,她的T恤的下摆微微扬起。
刺——
冰冷的指尖轻轻地摩挲着我的测腹。
那个滑溜的感觉让我不禁大吃一惊,但从她手放到腰上的草率模样来看,应该是没有其他意思。
就像我教阳投球的姿势时一样,正当我将自己的动摇按在心里的时候——
「千岁,不要硬。」
晃悠悠,七濑的胸部贴到了我的后背上。
这——
隔着彼此薄薄的T恤,可以清楚感觉得到Bra的细小凸凹之处,完全和七濑的要求相反,我的身体这次可是僵住了。
「傻瓜,很近吧。」
呼——
一口软软的气息让我的耳朵发痒。
「好啦,放松。」
七濑放在我腰上的手一下子滑开。
「这里一定要挺起胸膛。」
我的手臂被她用力向后一拉,相应的,姆Q~,那个柔软的胸部在我后背的挤压下改变了形状。
「啊,喂喂喂!」
「接着, 腰也要推出来!」
无视了我的反应,七濑将自己的小腹抵住了我的臀部之上。
咻——,那炙热的体温
「哇?」
我不禁甩开胳膊,拉开了距离。
心里涌起一股无法言明的愧疚,急忙偷眼观察四周。发现阳正在热心地指导海人,夕湖似乎正在看着手机上面歌曲的歌词。
只有红叶稍稍看了我们一样,然后脸上露出成熟的微笑,很快,又一脸天真地去找和希聊天去了。
为了摸清她的本意,我慢慢地回过头去说道:
「下次一定要注意。」
七濑一脸若无其事地回了我一句「无论怎样都能接受哦」
正常状况下来考虑,你这是说可以接受刚才的建议吧……
难道是我自我意识过度了?不,怎么可能。
又不是不久之前的夕湖和阳,七濑不可能对自己的女人味没有意识。
可是,又远超了平时闹着玩的界限。没有将夸张的挑衅视线和语气配合到一起,显得很不自然。
「真是的,这是说什么呢……」
我小声嘟囔着,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这么一说,今天的七濑显得有点奇怪。
刚一决定分成男女一组分头检查『宴会』舞蹈的时候——
已经熟悉全部动作的红叶率先举起手来。
『好的!我要和前……』
仿佛要打断她说话一样,七濑插话道:
『我和千岁一组。』
随后什么理由都没有解释,转头问后辈:
『可以吧?红叶』
红叶愣了一下,接着像是觉得很有趣,轻轻晃了晃肩膀。
『好!那就麻烦悠月学姐照顾前辈啦,那我就不客气啦,作为前辈的替补,我就和和希学长搭伴儿吧!』
『哦!』
『还有我呢吧?!』
随后海人和希两个人吐槽了一番,也就放任这事过去了。
到这会儿我才想明白,如果是平时的七濑肯定会退让的吧?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怎么回事?要尽量保持冷静——
身体还在白热化之中。
合宿的时候,与红叶两个人练习双人舞时的感伤再次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啊,原来是这样。我在和一个后辈的女生跳舞的同时——』
『一直在追逐着不知是谁的面孔。』
七濑柔软的胸部鼓胀感,被按到的时候下腹涌起的热量,似乎充实具象了那模模糊糊的面孔。我不禁摇了摇头。
不对,不是这样。我自己吃了一惊,叹了一口气。
——不是作为千岁朔(英雄),而是作为千岁朔(一个男人)。
那一天,我的心映照在夕阳中的水面上,宛若镜面般的湖面之上,映照出夕阳脉脉。
正因为如此,我最近才会心驰摇曳吗?
在和七濑、明日姐、阳、夕湖,优空相遇之前,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迷路、停下脚步,往复折返。
作为千岁朔,只要殉道于自己复杂的美学就好。
可是,当我想要将那包裹起来的真心话倾吐出来,可以直面某一个人的时候,竟然会感到如此顾虑重重,如此难为情。这让我自己都感到惊讶。
我轻轻地将手放到了从那片炙热终于冷却下来的左胸上,思绪纷飞。
刚才的事情,要是放到之前的我身上,大言不惭地说“这样我才不会动心”——那显然在说谎。不过即便是心驰摇曳,我也能在心动之前开个玩笑掩饰过去。
“感受到颜值、身体的魅力。”这句话或许很难堂堂正正地说出来,但是作为喜欢上某人的理由,我没觉得有什么过于不干不净的。
反倒是说要完全无视这一点,去纯粹地发现内心——我倒是觉得这种说法更像是谎言。
所以那种情况下,发生动摇也是自然的事情。明明脑海里可以理解,但不管怎么说,歉意和罪恶感都占据了上风。
即便,被人说是无法舍弃自己的美学,即便被人说是依然在意体面——
为了面对停留在心中的人们,我交出的,希望至少是一颗心。
可是,从那个傍晚开始,我一直就在反复思考。
不是作为千岁朔,而是作为一个男人的时候——
我该以什么作为记号来给这份心情命名呢?
*
我、内田优空走出几久公园附近的「Courant d'air」超市。
朔君他们要练习『宴会』的舞步,于是悠月酱她们几个帮助他们三个男生。在此期间,正好我可以去买一些饮料和轻食回来。
本来打算一个人去的,结果——
我偷偷地看了看身边的那张美丽的面孔。
明日风前辈单手拎着塑料袋,脚下迸发着快乐的脚步声。
我不禁捂住了嘴角,偷偷地笑了起来。
「优空同学?……」
发现了我的偷笑,明日风前辈一脸纳罕地偷偷打量着我。
「抱歉,抱歉。那个……刚才明日风前辈挑粗点心的时候显得很开心呢。」
听我这么一说,明日风前辈有些难为情地垂下了目光。
「我啊,从很久之前就喜欢粗点心。」
听到这么意外的一句话,我再一次乐不可支地耸动着肩膀。
「朔君也和你说过相似的话呢。」
「嗯,朔哥也喜欢呢。小时候奶奶偷偷地塞给我了一些零花钱,我们两个人暑假就跑去买粗点心。」
朔哥……我试着在嘴里转了转这个不熟悉的声响组合。
合宿的时候我就听她讲过,也知道了这个词。可是那一夜,感觉就像是从电影上截取下来的一幕一样,宁静、浪漫、伤感,稍稍让人有些感伤,让人无法感觉到和每一天的日常生活有任何搭界之处。
然而像这样,单手拎着超市的袋子再次听到这个词的时候,我突然有了实感——这个人真的就是在总角之龄就和朔君相遇了,而且还将朔君当做哥哥来仰慕,很不可思议。
稍稍有点觉得可笑,有点难为情,又有点开心,但还是觉得有些难过,于是我像是为了再次确认一样,开口说道:
「难道说,从那时候的美味棒就是……」
「明太鱼味,对吧?」
「果然!」
「明明平时一直都很温柔的朔哥一到了那种时候,却变得绝对不会让步。」
「也会猜拳吗?」
「三局两胜!」
真是受不了他!我们两个人嗤嗤地笑着的影子摇曳着。
就这样笑了一会儿之后,明日风前辈突然嘟囔了一句:
「可最近附近的小型粗点心屋都消失了,好寂寞呐。」
我立刻感到有些犹豫,原本已经脱落痂皮的膝盖又开始隐隐作痛,为了不被发现,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我可不想再次被脚尖绊倒了,于是静下心来,开口问道:
「明日风前辈,您去过阿美横吗?」
「阿美横?东京嘛?」
我微微摇了摇头,开始给她解释。
那是夏天结束的时候,邀请朔君第一次约会去的地方。
确实是很珍贵的回忆,但是分享给其他人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不是哦,是在Elpa附近,紧挨着中央批发市场,是一家批发点心的商场。店面不小,不过倒也称不上很大,里面摆放着很多令人感怀的粗点心。」
「原来还有这样的地方啊?!」
「嗯。朔君也玩得十分欢腾,我觉得明日风前辈一定会喜欢那里的。」
明日风前辈的脸上瞬间神采飞扬起来,随后又低下了头,扭扭捏捏地交替转动着手指。
「那个……优空同学。有机会的话,下次我们一起……」
一反常态的含糊邀请让我感到有些心痒,于是柔柔地垂下了眼角。
「当然可以。机会难得,就在那边的Fukui Senichiba里面吃午饭吧。」
「嗯!」
果然——
我思忖着。
还是像这样,才符合我自己的天性。
两个人四目相对,呼呼地微笑着,我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
「这么一说,明日风前辈,练习还算顺利吗?」
虽然我说得稍微有点含糊,但似乎已经说明白了。
明日风前辈脸上就像是一个小孩子一样,非常为难地皱着眉头。
「真是够了,我爸爸似乎很有干劲。」
「他一定很开心吧?」
「这我倒是知道啦,可是他也太兴奋了,很丢脸的。」
「体育祭当天会来看吗?」
「我和他说了“绝对不要”。不过他还是会来吧,不会有错的。要是走错一步被他大叫名字我也不会惊讶的。我现在那个爸爸呀!」
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她的神情有些害羞,像是有些无奈,但又稍稍有一点开心。
明日风前辈也和她的爸爸关系很好呐。
要是我爸爸嘛,就算来了也会偷偷地不让我发现,在一旁悄悄地看我表演。
嗯,暑假发生了那件事情之后。
再和朔君意外相遇的话,双方都会很尴尬吧……
想着这些不着调的事情,明日风前辈若无其事地继续说着:
「至少这次我要阻止他跑去和朔打招呼。」
「诶?……」
我不由得惊呼一声,明日风前辈对我微微一笑,继续说道:
「我爸爸最初可是把他当成眼中钉的,可最近不知道怎么了,似乎又很中意他呢。我说我参加啦啦队的时候,他就问『千岁君在不在里面呀?』」
是吗?我稍稍有点心神不宁。
不过转念一想,这也是当然的事情。
我隐约也察觉到过,朔君似乎助了苦于进路选择的明日风前辈一臂之力,在这个过程中和明日风前辈的父亲见面也不是很奇怪的吧。
听她的口气,似乎不止见过一面。
我的情况是一种巧合之下促成的见面,说不定明日风前辈也差不多如此,可即便如此——
一个女孩子介绍一个男孩子给父亲认识。
我倒不是梦想这种事情只能一生一次,但是作为高中生,也不是那么草率的吧?这一点毫无疑问。
我还擅自认为,这是只有我的特别。
又这样了啊!我难为情地垂下了目光。
明明我都体会过很多次了,可就是不思悔改。
果然——
我又开始重新思考
就算再怎么符合我的天性,不对,正因为如此。
我再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吧?
「优空同学……」
我闻声抬起头来,明日风前辈有些担心地窥探着我。
「那个,明日风前辈。」
我紧紧地攥住了塑料袋的带子,静静地开口说道:
「……回去之前,我想和您聊一会儿可以吗?」
*
明日风前辈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于是我们就在福井历史博物馆和几久公园之间的长长的矮阶上并肩坐了下来。
草坪那边传来大家训练的声音。
稍稍有点对不起啦。我一边在心里道歉一边听着那边的声音。
「好啦,优空同学。」
明日风前辈递给我冰镇焙茶拿铁咖啡。
我愣了一下,疑惑地接了过来。
确实,那是打算买给我自己喝才放进去的……
「咦?我在明日风前辈面前喝过这个吗?」
听我这么一问,明日风前辈美丽的长发微微晃动着。
「朔经常在我面前聊起大家的事情。」
这样吗?仅仅是听到这句话,我的心里就稍稍变得柔和起来。
我还以为,他和明日风前辈在一起的时候,只会聊一些二人世界的二人专属的话题呢。
「明日风前辈要什么呢?」
「嗯~那就给我SAWAYAKA吧,好久没喝了。」
「给您!」我从塑料袋中取出Royal SAWAYAKA递了过去。
明日风前辈接过饮料,咕咚咕咚,白嫩光滑的喉咙中——嗯,可以形容成如久经使用之后的圆角香皂般光滑的喉咙中——发出了一阵听似十分惬意的声响。
我也仿效着她,喝了几口焙茶拿铁,发现自己喉咙中要比想象的干涩很多。
明明已经是十月了,天还没亮就已经感到很热的日子还是有很多。
可是稍有疏忽的时候,晚上又会温度突然下降,变冷下来。所以这是一段很难调整穿着的时期。
我可是相当怕冷的,所以兴冲冲地准备换上大衣和围巾的日子或许也不远了吧?
我突然偷偷地看了一眼坐在身边的前辈美丽的侧脸。
——这个人会怎样迎接冬天呢?
在雪花纷飞的日子里,她似乎还会像往常一样一身西装夹克伫立在河边,我有这样的感觉。
就像是从童话里飞出来的冬之精灵一样,令人感觉不到温度,神秘地伫立在那里。
然而,穿着鼓鼓囊囊的厚重衣服,戴着蓬松的耳罩,真的又很有明日风前辈的那种感觉。我觉得那样的前辈会稍稍拉近一点我们之间的距离。
正因为如此,我想要问问她——
这个人,是怎样维系恋情呢?
就在我漫无目的地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明日风前辈突然率先开口说道:
「其实,我也想要和优空聊一聊呢。」
「和我……?」
我不禁歪着头看向她,明日风前辈眯起了有些朦胧的双眼。
「绝对不能诉与你听的话语,绝对不能传与你心的彼人」
无论何时都是明日风前辈的风格,就像是最后滴下的那一滴调味品一样的措辞,在我的舌尖上慢慢滚动,试着品味。
许久之后,我突然品出了其中的微妙含义。
这么一说,
我的身边有很多可以分享朔君话题的朋友,有夕湖酱、悠月酱、小阳,当然还有水筱君、浅野君、山崎君。
可是明日风前辈从去年开始,不,应该说是从那个夏天的少女开始,就一直——
一直就是孤零零的两个人。
我曾经,不,或许直到现在吧,我都一直很向往他们这种旁人无法介入的关系。
她和朔君聊天的时候,世界仿佛为了她们两个人单独存在着,就连我从一旁偷窥的时候,也会感觉他们像是包裹在一层令人生畏的浅蓝色的纱幕之中。
原以为明日风前辈就是身处这样的氛围中才可以正常深呼吸呢……
果然是正反两面呢。
旁人无法介入,就意味着无法介入旁人之间。
之前明日风前辈为了朔君的事情迷茫、苦恼、痛苦,难过的时候,有可以分享相同温暖的对象吗?
不,面对这个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我摇了摇头。
那一晚,她就曾吐露过略显寂寞的真心话。
『所以,那个河边并不是我们的栖身之地呢,而我只有在那个河边才有一块栖身之地。』
明日风前辈一定是独自一人承担着那些无处可去的感情、那些无根浮萍的感伤,那些不能诉与你听的话语。
真是一个坚强的人呢。果然我还是很崇拜这种如野猫般的高雅。
我也羡慕过前辈所处的位置,可以对着朔君展露天真的笑容,可其实这个人也是在焦急地原地踏步,在那个无法倒流时间的另一侧原地踏步。即便如此,对他来说,她一直只是一盏明灯……
总是远远地望着那两个人孤零零的背影。
如果只是片刻,如果只是加入他们成为其一的话——
我轻轻地点了一下头,看着明日风前辈。
「要是可以的话,我想听一听呢。」
「嗯。轮流吧。」
「我们谁先说?」
「三局两胜!来吧?」
「好!」
于是猜拳获胜的我,开始用小镊子将从那一天起一直挂在心口的,装作没有看见的小刺缓缓取下,轻声开口讲述。
是我主动邀请红叶酱来朔君家里的事情。
她主动提出替我做饭的事情。
我也痛快地答应了的事情。
朔君帮她挽袖子的事情。
红叶酱也很擅长做饭的事情。
那些贴近日常生活的事情,
错误地认为只是属于自己的特别的事情。
在我忙碌的时候,是她主动提出帮我做饭的事情。
朔君也就是随意配合她了一下的事情。
那个夏天,作为礼物,他送给我椅子的事情。
毫不知情的红叶酱天真地想要坐在那上面的事情。
想必,朔君是打算制止她的事情。
我不禁叫出声来的事情。
我弄哭了那个女孩子的事情。
以及,我在那个夜晚逃了出去的事情。
这番话刚一说完,明日风前辈温柔地眯起了双眼,只是静静地对我举起手掌,说了一句:「touch!」
啪地一声,轻轻一碰。接着,宛若将扯下揉成一团的日记本的一页轻轻拾起,抚平褶皱一般,她开始讲述。
与大家一起度过的啦啦队合宿的时间,真的就是无可替代的时间。
到了第二天,仍然停留在梦的余韵之中尚未醒来。
原本以为和你会再次相遇。
偶尔还会像儿时一样对你撒娇,这让自己十分开心。
朔和红叶酱在那片河岸上练习双人舞。
那感觉就像是自己最重要的栖身之地被践踏了。
当做后辈看待的女孩子,看起来像是要将你带到一个我并不知道的地方。
朔望,这个词眼刺痛了自己的内心。
他们两个人告诉自己在等待明日风前辈。
红叶酱还天真地问我,以后还可以来打扰吗。
自己不禁喊了出来。
自己让那个女孩子一脸哀伤。
看起来就要哭出来的你。
以及,我在那个傍晚逃了出去。
就像是用透明胶带将日记本重新贴好一般,明日风前辈的讲述刚一结束,我们就神奇地四目相对。
扑哧——
实在没忍住,两人都笑出声来。
呵呵,呵呵呵。总让人觉得特别可笑。
对方貌似也和我一样,难得地捧着肚子大笑着,
明日风前辈抬起头望着我,说道:
「果然,我们呐」
我拼命忍住笑容,回答她说:
「可能有什么地方很像吧。」
明日风前辈终于稍稍冷静下来,眼神幽远地说道:
「好滑稽啊。」
「就是呢。」
「你觉得是谁的错?」
「这个,还有对答案的必要吗?」
「互相展示我们的答题纸还是有意义的呢。」
「那我们一、二之后说吧」
「「一、二」」
「「——是我」」
「嗯」明日风前辈自嘲地垂下了眉角,双手撑到了身后。
就那样,顺势毫无防备地伸出脚去,望向了天空。
我也学着她的动作,天空中的羊群在傍晚的天空中缓缓前行。
「呐,优空同学」
明日风前辈用着一种听起来像是释然了的语气说着:
「听了我的话之后,能将你自己的想法用语言表达出来吗?」
「可是……」
我不禁有些犹豫,但她像是看穿了理由一样,继续说道:
「我只是想从大家之中最温柔的优空同学嘴里听到呢」
「之后你会不会报复我呢?」
「报复?要是可能的话」
呼——,我轻轻叹了一口气。
虽然这真的不算是我的性格,但是明日风前辈可能一直想和某人聊这样的话题吧?
假如她选中了我作为那个人,那我作为新进的朋友,作为一个可以终于可以不用多虑报上自己名字的后辈,觉得自己还有一个想要实现的小小的理由。
我咬了咬自己的嘴唇,下定决心,就当是告诫自己一样开口说道:
「——明日风前辈,那个河岸并不是某一个人特有的东西。」
「哇,突然就戳向痛处了。」
「其实有一次,在八月的一个傍晚,我也跟着朔君到过那里。」
「是吗?……这个故事我没有听他说过。」
「朔君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呢」
「嗯,我知道。」
「作为两个人的秘密,他一定会认真守护的。」
「呵呵,无敌的话语呢」
「所以,他也不会向明日风前辈道歉的。」
「也没有那个理由。」
「虽然不能断定红叶酱的真心,但至少朔君他不会什么都不考虑地就在河边等着你的。」
「你说得可真肯定呢,不愧是优空同学。」
「一定是红叶酱的提议,朔君至少也拒绝过一次。应该是这样呢。」
「我也这么觉得。」
「可是红叶酱又是一个格外能体贴人的孩子,所以才对她造成了没必要的伤害。」
「被孤立了吗……」
「朔君不可能当做没看到的。」
「毕竟他是英雄,朔哥嘛」
「所以,他并不是在那个河岸边上和红叶酱一起度过时间,而是在那个河边等着明日风前辈。」
「啊——」
「就像这样,我想他是做出了妥协吧。」
静静地等着我说完之后,哈哈,明日风前辈低声笑了。
「等冷静下来,全部都明白了呢」
我也略显尴尬地垂下了目光,说道:
「抱歉。其实我这是打算说给自己听的。有些说重了呢。」
明日风前辈看着我,紧跟着就像身上的附体邪魔已经退去一样,温柔地垂下了眼角,说道:
「没有啦,是我拜托你的。」
接着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扑哧一笑,歪过头来看着我说:
「谢谢你,优空同学。」
我用手撑着台阶,向她那边挪动了几分,稍稍缩短了一些距离。
随后,轻轻地扯了几下明日风前辈的西装衬衫,开口说道:
「明日风前辈,该换你了呢」
似乎是听懂了我的意思,明日风前辈像是有些感到好笑,扬起了睫毛。
「可以吗?」
「我只是想从大家之中最中立的明日风前辈嘴里听到呢」
「是吗?」明日风前辈像是理解了一样,闭上了双眼。
沉思般的空白过后,明日风前辈就像是责备小孩子一样,调皮地皱起了眉头。
「对啊,优空同学。你是朔的妻子嘛」
「喂!明日风前辈!怎么说话呢!」
听到一句超乎想象的刺耳话语,我忍不住吐槽道。明日风前辈实在忍不住了,头发微微摇曳着。
「抱歉,抱歉,我只是想开个玩笑啦。」
我故意撇起了嘴,说道:
「够了啦,果然就是报复呢。」
真的是一个不可思议的人呢。
明日风前辈咳嗽了几声,眼神中透着几分成熟地说道:
「那,我就开始认真地回复你啦。」
我点了点头,随后就像在暗自背诵一首寂寞的诗歌一样,她开口说道:
「我知道,是优空同学在支撑着一个人生活的朔的日常。」
「也不至于那么夸张吧……」
「然而,那只是彼此相依,并不是彼此交融。」
「朔君的日常不是我的日常,您说的是这个意思吧?」
「所以,就算你有可以进入的权利,却没有驱逐的权利呢。」
「原本我以为自己知道,以前……」
「我也好,七濑同学也好,青海同学、柊同学,甚至望同学,要站在朔君家厨房里的话,其实并不需要优空同学的许可。」
「这个是当然的。」
「更何况这次还有一点,邀请望同学的人,欣然答应她做饭请求的人不是朔,而是优空同学。」
「……是。」
「而且,就因为和你一样擅长做饭就较真生气的话,这是不是太过分了?」
「——呃,是,您说得没错。」
「说起来,那把作为礼物送给你的椅子,是朔为了优空同学特意准备的吧?」
「因为约好了像往常一样我来做饭,所以最一开始是我坐在那上面。可是我没想到红叶酱会做饭,有点超乎想象。」
「当然,望同学也不知道这件事吧?」
「当然的了」
「也就是说,如果从望同学的角度来看,就是平时很文静温柔的前辈突然莫名其妙地训了自己一顿,是这样的吧?」
「真是无言以对。」
「那——」明日风前辈拖了一拍,声音变得温和了一些,说道:
「那朔不去追我们的理由,你明白了吗?」
对于这个问题,我没有一丝迟疑,立即回答道:
「因为那样一来的话,没有任何过错的红叶酱就变成了坏人。」
明日风前辈平静地点了点头。
其实,根本没有必要像现在这样对答案,因为错的就是我们。
如果在那种情况下,朔君去追我,去追明日风前辈的话,那被留下来的红叶酱或许会暗自自责。
如果站在事实的角度的话,我们都是自作主张受到了伤害,但至少朔君在那个时候瞬间就做出了判断——
他回到了受伤在哭泣的人的那一边。
其一,是为了不将责任推给没有做错任何事情的后辈女孩子。
再有一个,这么一来,他就为我们留下了一条退路,好让我们认为错的不是我们,而是他自己。一定是这样的吧?
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朔君总有这样的地方。
就连我们的软弱,他都在不知不觉中选择揽到自己身上。
「这么一想的话——」明日风前辈有些自嘲地发起了牢骚:
「对那时的我们来说,也只有这么做或许才能算是一点小小的救赎吧?」
「什么意思?……」
听到我的疑问,明日风前辈有些为难地皱起了眉头。
「——因为朔哥这人,总是将其他人的事情放到了自己的事情之前呢。」
说出这话的时候,她的眼神就像是一个憧憬英雄的少女一样。
「其他人的事情,以及自己的事情……」
我低声复诵着,明日风前辈急忙补充道:
「其他人的事情,这个仅仅是措辞哦。我并没有说望同学是其他人,我提前讲明白哦。」
「嗯,这点我明白。」
明日风前辈想说的是——
对于现在的朔君,和我们之间的分歧这一点是算在了自己的事情范畴之内的。
所以选择了以后再说,首先要照顾红叶酱的立场和心情。
我们给朔君添了麻烦,还伤害了后辈女孩子,虽然不能傻乎乎地开心不已,但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确实也可以算是一个小小的救赎了呢。
「是啊」我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感到一阵放松。
感觉这颗从那天开始一直都郁结的心,终于整理好了呢。
我看了一下身边,明日风前辈的侧脸也散发出一种神清气爽的感觉。
果然还是聊一下比较好呢!想到这里我和她搭话道:
「真的十分感谢,明日风前辈。」
「彼此彼此吧?对吧?」
「嗯!」
「好的!」说着,明日风前辈站了起来。
「不早啦!差不多该回去了呢!」
我也仿效着她站了起来,应允道:
「是呢」
两个人各提着一个塑料袋,走下了台阶。就在这时,明日风前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不过稍稍有点不好意思,我可以问一下吗?」
我轻笑一声回答道:
「都狠狠地说了那么多不成体统的话了,已经都这样了呀!」
「对哦」明日风前辈挠了挠脸颊,随后开口说道:
「呐,优空同学」
她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成熟,又有点像是一个随处可见的女高中生。
「望同学,喜欢吗?」
并没有问出来是谁喜欢。
因为无需特意确认,已经无可救药地传达清楚了。
「怎么说呢?我不知道吧。」
「是吗?抱歉。」
只有一点……
我望着开始向前走去的明日风前辈窈窕的背影,暗自思忖着。
『明日风前辈一定是独自一人承担着那些无处可去的感情、那些无根浮萍的感伤,那些不能诉与你听的话语。』
假如她也是如此的话——
想必,她的胸中一定隐藏着一颗强大而高尚的心。
*
能对优空同学坦诚相诉真的是太好了。
我、西野明日风,一边走向几久公园那边,一边思考着。
身后不远处,娴静的脚步声清楚动人地跟了上来。
迄今为止,还从未像这样可以与人分享关于你的烦恼。
优空同学、柊同学、七濑同学、青海同学——
难道一直都在重复着这样的对话吗?
就像是,那个只有我没被叫过去的棒球练习。
就像是,那个只有我不在一起入睡的学习合宿之夜。
就像是,那个只有我站在咖啡屋外的八月。
真羡慕啊。
和那些心中有同一个男孩的朋友直抒胸臆的这种关系。
就像是在公园的沙坑中交换的秘密,如同从沙坑两侧挖通的隧道中悄悄地牵起了手一样。不可对人言的悔意以及由此引发的亢奋糅杂在一起。
倏然间,很久很久之前的宿泊学习的记忆从心底之中涌现出来。
那是我在小学五年级的时候,也是曾经对你提起过的少年自然之家。
我记得,我们住在一间面对面布置着两张双人床的房间里。
四人一组,除了我之外还有三个女孩子。
不管是上铺还是下铺,睡觉的时候都语笑喧哗,吵吵闹闹个不停。
当时虽然不太能理解,但现在想起来,这是为了防备那些早熟的孩子们藏起来偷偷地干坏事而事先做的防备措施吧?
除了睡觉的时间之外,即便是自由活动时间,房门也必须彻底打开。老师为我们制定了这条规则。
我记得,当时坐在下铺上聊天的时候,有时另外三个女孩子会突然间变得叽叽喳喳兴奋不已起来。
那个瞬间一定是班上最受欢迎的男孩子从房门前走过的时候。
——大家都喜欢同一个男孩子。
跑得快,清爽、温柔、风趣。
虽然并不是儿时的朔哥,但在小学里,他具备了成为受欢迎的人所需的一切要素。
我还记得,只要他经过我们房间,那三个女孩子就会肩并肩拼命压抑着自己的尖叫声。看到她们的样子我感到很不可思议,总觉得这有什么好玩的呢?
事先说明一下,我并没有冷眼旁观瞧不起朋友的意思。
那时我已经和朔哥相遇,见到喜欢的人的时候那种快要飞起来的心情我也能理解。
但是,关系很好的朋友之间会共享这种心情,这种行为我还是无法简单理解。
她们就像是在脖子上挂上了「喜欢同一个男孩」的护照,彰显着她们之间深厚的联系。
“可以双向奔赴的人,明明只有一名吧?”我的心中对此无数次发出疑问。
更不可思议的是,那个男孩子喜欢的人是同屋三个女孩子中的一个人,这在班里已经是人所共知的事实了。
然而,到底怎么回事呢……
喜欢上同一个男孩子,而被选择的人明明就已经决定了。
『刚才绝对在看你!』
『诶?哪有的事。』
『刚才就是特意从房间前走过的吧?』
『差不多告白就得了嘛』
『可是,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如此呀……』
『大家早就传得露馅啦!』
——即便如此,她们三个还是一起不停地吵吵闹闹。
那种时间算是什么呢?
我沉浸在这突如其来的回忆的余韵之中,怀念地眯起了双眼。
那是所有人都还是少女的年代。
或许,大家可能只是恋上了爱情,或许,大家可能是爱上了爱上同一个男孩子的我们。
而今,已经走过了少女的年龄,感觉有那么一点点,有那么一点点可以理解两人肩并肩一起裹在樱色的毛毯之中的那种感觉。
——不可以泄露给男孩子,只是女孩子之间的秘密。
然而,果然呢……
我感受到了走在我身后的优空同学温暖的气息,思绪纷纷。
在沙坑中挖出的隧道之中牵起的手,总有一天也会分开。
到现在为止还好。
我始终都被排除在外,也正因为如此,在想念你的时候没必要去考虑其他的女孩子。
换句话说,我被允许像一只小野猫一样,自由自在地行动。
在我的恋情实现的时候,会伤害到某人——
这我并没有认识到。
当然,在道理上我是明白的。
实现的恋情之内滚动的是那无法实现的恋情,这才是故事的基础。
然而,我并没有加入你们的圈子之中,所以我还能就此毫无责任,就此放任自己的毫无自觉。
在倾听、在商量的过程中,我能感受到你对她们的留恋不舍,但再怎么说,我毕竟也不是仅凭这一点就可以将自己的心收回的好好先生。
但是,现在已经——
『终于可以在你们的故事中列上我的名字。』
我也已经化作了登场人物。
这也是我曾经期盼的事情。
如果我和你们是同一学年,分在同一个班级同一个小组,共同编织同一个故事的话,那该有多好啊。
即便是片刻实现,即便是学园祭结束之后,我们形成的关系一定也不会消失、斩断。正因为如此,不管我们愿意不愿意,都必须要直面这一切。
这,已经不仅仅是西野明日风的故事了。
明明一直以来,都是以我的第一人称写成的故事。
主人公是西野明日风,只要实现了她的恋情,那毫无疑问就是happy end。
而隐藏在那个故事里面的某人的眼泪,只要不去描述就可以等同于从未存在。
然而, 现在的我化作了和你们共同编纂的群像剧中的登场人物。
——我想象着优空同学的眼泪。
说不定——
优空同学、七濑同学、青海同学,当然还包括了已经告白过的柊同学——
她们都从很久之前就有了这种自觉,但还是选择了面对那份恋情,面对陪在他身边的女孩子。
这么一说的话,只有我一个人远远地落在了后面。
听从本心,迈出一步。
事到如今,已经无法撤回,我也不想那么做。
无论是和啦啦队一起度过的合宿时光,还是像现在这样和优空同学结下的缘分,十年后,一定会有感怀此时的时刻。
然而——
我轻轻地将手放到了胸前。
或许是因为我的过于无知而太天真了吧。
假若那一天,我没有趁着你的邀请,顺势加入啦啦队的话——
假若那一晚,我没有成为明日风前辈,而是作为西野前辈的幻影就此消散了的话——
明明,我可以只是一心一意地殉情于自己的爱恋之中……
突然,先前脱口而出的话语在我的脑海中再次浮现。
『望同学,喜欢吗?』
我明知不会有答复,但为什么还要向优空同学问出口呢?
我也不是真心地这么想,更不是出于厌恶的警戒。
仅仅是——
在下意识之中感到焦虑了吗?
现在,她还在这个圈子的外面,还可以自由行动。
向着或许已经完全开始,或许还是即将开始的恋爱,站在不用顾及他人的新手起跑线上。
前辈和后辈,后辈和前辈。
虽然形式略有不同,但是那不久之前我还掌握在手中的,不以为意的权利,望同学此时尚且还牢牢地攥在手中。
嗯,这样的话——
趁着她还是一名少女,可以好好地问一问她该有多好。
——那个女孩子,那些女孩子们,是怎样系结那份恋爱的呢?
*
将优空和明日姐按人头买来的饮料一秒喝了个精光,我、千岁朔此时正站在公园配套的自动贩卖机前。
从左侧的口袋中取出零钱,哗啦哗啦地投了进去,稍作迟疑之后,按下了可尔必思的按钮。
注:可尔必思(カルピス)是一种乳酸菌饮料。
这里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三台自动售卖机和垃圾箱,用简单的铁皮小屋围了起来,有种乡下巴士停靠站的意味。
这个情景配上了不知何时已经开始西斜的落日,令我心怀眷眷地回忆起那个早已结束的,夏天的夕暮。我不禁嘿了一声,有些自嘲地喝了一口可尔必思。
感觉终于缓过一口气来,我在面前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轻轻地揉了揉手臂和侧腹,感到上半身各处都已经快要抽筋了。
从棒球部退部之后,明明一直都在锻炼的,可这么一来的话,明天就会迎来久违的肌肉酸痛了吧?不经意间,我笑了起来。
真没想到,区区健太居然能想出这种难度的动作来。
能对肌肉酸痛感到开心,这就像是运动部成员的天性。
这和棒球的技术、耐久力这些缓缓上升的东西不太一样,这是第二天就能得到训练结果反馈信息的事情。
暂时不讨论生病和受伤之类的细碎话题,基本上越痛就会越让人感到成长,就这么简单理解就好。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
「朔,可以坐边上吗?」
不知道什么时候夕湖来到了我的近前,偷眼打量着我。
「哦,辛苦啦。」
「我就是唱了一会儿歌啦」
我伸手扫了几下,掸掉长椅上的几片落叶。
夕湖见状,轻轻地垂下了眼角。
「谢谢,朔。」
说着,轻飘飘地坐在了我身边。
虽然我认为多少已经看习惯了她的容颜,但还是下意识地将目光从夕湖的身上移开。
这一年半里,看了无数次的侧脸。
发梢都是润滑的长发,在每一次发笑的时候,都会在衬衫上哗哗流过,天气晴朗的时候,还会轻轻荡开,留下了羽毛般的影子。
每当此时,我就像是在看着一个接一个轻飘飘浮起的七色肥皂泡一样,教会了我前所未知的景色与新的感情。
但是现在——
我再一次偷偷地看了看夕湖的侧脸。
剪得干脆利落的短发,宛若溪水潺潺的流水一般,随风摇动。像是染上了夕阳的,一闪一闪的长庚星,眨动着影子。
每当此时,我仿佛就像是在仅有嶙峋清音的平静湖边打盹一般,陷入惬意之间。
「朔……?」
就在我走神的期间,夕湖像是有些奇怪地望着我。
我一下子明白了,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看得入迷了。我笑了笑,打马虎眼开口说道:
「对了,有什么事情吗?」
听我这么一问,夕湖呵呵一笑,眯起了双眼。
「嗯。我就是想和朔说说话。」
「这样啊」
简短的答复之后,夕湖望着广场那边,继续说了下去:
「已经十月了呢」
「一眨眼的工夫呢」
「感觉学园祭越来越近了。」
「我们的『宴』好像还可以,你们呢?」
「很顺利!悠月和大家都很开心。」
「是吗,那就好。」
「班里面的舞台剧也要加油了呢」
「没问题吧?白雪公主。」
「没问题,优柔寡断的王子殿下?」
「别说了!」
「可是我喜欢这名王子殿下。」
「读过剧本之后,总觉得很没出息呐。」
「没出息的地方我也喜欢。」
「你都不否定一下吗……」
「因为是温柔而诚实的写照」
「我知道他们这么写的本意就是这个……」
说到这里,我停顿了一下,有些撒娇地看向了身边。
夕湖也在看着我,清澈的水面之上映照出我的身影。
哗啦,哗啦,仿佛就像是在安抚她的头一样,齐肩长发微微作响。
我也委身于这份惬意之间,开口说道:
「看懂了吗?」
「看懂了哦。」
「能选择吗?」
「可以选择哦」
「只是演技」
「不会受伤的」
「假如——」
「可以哦」
「不是——」
「我知道的。」
「面对面哦」
「我了解」
「果然很没出息呢」
「可能有点没出息呢」
「讨厌吗?」
「喜欢。」
「现在没有吧」
「我有哦」
「像是我让你说的一样。」
「就是你让我说的。」
「夕湖」
「朔」
「抱歉,我只是想叫你而已。」
「嗯。我也是。」
感觉就像是月亮上的兔子。
啪嗒、啪嗒,只有两个人。
嗒、嗒,只有两个人。
我戳了戳纯白的内心,夕湖回手调整出一个巧妙的形状。
我想起曾经有一天在回家路上,被训了几句的事情。
『到了真的敞开心扉的时候,就会有各种各样的话要说。想说的,想听的,还有抱怨,一定会有更多、更多的呢』
这样吗?
我有些感怀地眯起了双眼。
那个时候我打了个马虎眼,或许夕湖她一直都想这样和我说话呢。
然而很不可思议。
——真的敞开心扉的话,果然,就不需要那么多言语了。
夕湖像是想起什么,继续说了下去:
「不过稍稍有点寂寞呢」
「寂寞?……」
「因为,准备这样的祭典的时候,不是最开心的时候吗?」
「那种感觉,我明白。」
「明年还是大家一起参与吗?」
「怎么说呢……」
「你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哦」
「呐,朔,我可以再说几句有些寂寞的话吗?」
「只要不是悲伤的事情」
「寂寞的尽头不就是悲伤吗?」
「悲伤的末尾或许就是寂寞吧」
「奇怪的朔」
「奇怪哦,夕湖也是。」
「只是这份心情,一定是很寂寞的。」
「那,说给我听听吧。」
「这是最后了」
「最后……」
「嗯。我们的学园祭」
嗯,这确实是一件始终稍显寂寞的话题。
然而,夕湖想说的事情,我也无可奈何地心领神会。
因为明日姐已经毕业了,因为红叶或许就不再会是同一个颜色的分组。
这种事,我早就已经知道了,但也不仅仅是如此——
想必,明年的我们再也不能像我们现在这样了。
不知道会以何种形式稳定下来,但至少,宛若用一根蓝色的线结连接着大家的内心的关系,已经走到了极限。
我们,必须要做出选择。
我们,必须要给出答案。
——因为我们必须要解开蓝色线结,重新系上红色的线结。
所以,这也是最后。
宛若不被悲伤追赶,不被悲伤抛弃,我陷入寂寞之中,开口说道: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宛若小心翼翼地将寂寞藏在了叠起的口袋里,夕湖开口说道:
「好好享受吧,朔。」
「好好享受吧,夕湖」
至少——
我思忖着。
在迎来这最初也是最终的学园祭的落幕之前,大家都是相同的蓝色就好。
纵然,那染红季节的脚步声,已然近在眉睫。
*
做了一个略久的休息之后,我和夕湖一起散着步,向着运动广场走去。
也不是几久公园的著名景点,就是一些滑梯、绳索、网之类的东西组合起来的游乐设施,记得自己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偶尔也会来这里。
随后我们又坐到了长椅上,悠闲而愉快地聊着天。
「前辈~夕湖学姐~」
就在这时,从我们身后,红叶天真无邪地跑了过来。
我和夕湖对视一眼,轻轻扬起手臂回应道:
「哦,辛苦了。」
「辛苦了,红叶」
红叶跑到我们身前,站住身形,抬手用手背夸张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随后突然开口说道:
「刚才跟和希学长一直聊,肚子都饱了,现在来找前辈来换换口味!」
「我说——」
我忍不住想要吐槽,身边的夕湖像是感到很有趣,齐肩短发晃了起来。
见状红叶急忙提高了几分嗓门,像是辩解一样开口说道:
「别笑话我呀!夕湖学姐!我会很紧张的!」
夕湖用手捂住嘴角,控制住笑意说道:
「没有,不是那么回事啦。」
红叶愣了一下,满脸疑问地问道:
「那是怎么回事啊?」
听她这么一问,夕湖有些温柔地笑了笑。
「其实红叶和朔说话的时候会紧张吧?我说的是这个。」
「「诶……?」」
我和红叶的声音不由得重叠在一起。
「才没有吧?」
「才没有呢」
见我们两个人做出相似的反应,夕湖展颜一笑,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拍了两下身边的长椅。
「红叶也坐吧?」
「……好!」
红叶应允了一声,坐到了座位上开口问道:
「你们两个人是在聊天吗?」
夕湖回答道:
「嗯。最近都没什么时间和朔在一起呢。」
「请原谅。难道说我打扰你们了?」
「完全没有哦,已经聊了很多了。」
「那就好!」
听到这番对话,我又开始失神。
以前经常送夕湖回家,在路上的公园里总会聊一些有的没的的事情,可自从八月那件事发生之后,无意中我们彼此都不怎么开口了。
即便是啦啦队大家都在一起练习,但像这样,抽出时间两个人闲话漫谈,这种事情也是久违了。
明明就是如此,但却感觉要比以前更加理解对方了,也真是不可思议。
红叶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夕湖,战战兢兢地开口试探性地问道:
「那个,你们两个人,怎么说呢……和暑假之前的那种气氛是不太一样了吗?……」
这个问题显得过于脉络清晰了,我脱口而出的话语就像是打岔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