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章 我们的蓝色(2 / 2)
我与红叶提着塑胶袋往她们走过去时,优空抬起头来看向我们这里。
「红叶同学、朔同学,谢谢你们。」
「喔。」
「小事一件!」
红萝卜、马铃薯、追加的洋葱与猪肉。
今天是简单的自家咖喱。
她会选择猪肉,应该是因为以人数来说价格最实惠,而且又是我最喜欢她也常做的口味。
在外面餐厅的话我会选牛肉,在家的话则是猪肉,有种莫名的安心感。
我把半颗高丽菜交给七濑。
「我对高丽菜丝的要求可是很高的喔。」
站在厨房的两人对看,噗地笑了出来。
炒着洋葱的优空眉开眼笑。
「你看吧,我就说朔同学绝对会说这种话。」
七濑无奈地垮下肩膀。
「上次明明就没有抱怨。」
她应该是指猪排盖饭那个时候。
「我说话还是会看时间与场合。」
「那时候的高丽菜丝怎么样?」
「比我想像的细,的确有吓到我,可惜离朔同学的标准还差一步。」
「受不了,这个龟毛男。」
优空说了起来,像是觉得很逗趣。
「慢慢来就行了。」
七濑点头,剥开高丽菜叶。
「我会切得更注意一点,我可不想让某人说『还是太粗了』。」
「嗯,精益求精很重要。」
「千岁去那边,别在这里捣乱。」
「是是。」
让人赶走后,我看向客厅,每个人都以各自的方式在放松。
夕湖与海人坐在餐桌旁,两个人凑着平板不知道在看什么。
红叶咻地往他们跑了过去。
「夕湖学姊,海人学长,你们在看什么?」
她明明不断强调自己会紧张,不过看来放着她不管也没问题。
健太找了块空地,已经在请和希教自己舞步。
明日姊与阳坐在沙发聊天。
好稀奇的组合,我想着往那里走了过去。
她们聊得兴高采烈,我从背后说了声:「我可以加入吗?」明日姊回头,看见我的脸后按捺不住噗噗笑了出来。
「咦?怎么了?」我说。她笑得花枝乱颤,手捂住了嘴。「没事,抱歉,辛苦了。」
阳咧嘴露出挑衅的笑容。
「我们刚好在说你的坏话,可以吗?」
「当然不可以。」我在旁边坐下来说,「你可不要对明日姊说些奇怪的话。」
「怪不怪我不知道,我只是把我认识的你说出来而已。」
「什么嘛,那我就放心了。」
「那种自信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明日姊接着说,情绪终于平复下来。
「我只是问她你在学校是什么样子。」
阳嘿地扬起嘴角说:
「还有和西野学姊在一起的你是什么样子。」
「……我去健太还有和希那里好了。」
别在意、别在意,明日姊微笑着说。
「话说回来,打进全国大赛这个目标真的很令人佩服呢。我在开始思考毕业后的出路前,完全没有这样的目标,只是浑浑噩噩过日子。全力以赴在高中生活的当下,这样的青海同学真的很耀眼。」
阳慌忙摆手。
「别这么说,我才尊敬为了追逐梦想决定前往东京的西野学姊。」
她说到这里不知道为什么瞥了我一眼,又马上转开视线,继续说下去。
「毕竟要离开很多事物,像是熟悉的家乡、家人,还有,唔,朋友之类的……你不怕吗?」
「我很怕。」
明日姊毫不迟疑地说。
「我有时候也会迷惘,不知道究竟是这么做好,还是说不定有其他条路可以选择。」
这话我听得有些意外。
在我眼里,她是勇往直前在追逐自己的梦想。
明日姊温柔地笑着问:
「青海同学,你高中毕业后想做什么?」
阳听见这个问题垂下双眼,紧握住拳头。
「我也在犹豫。」
这样啊──明日姊说:
「之前在座谈会的时候,你好像是希望进大学后可以继续打篮球。有找到新的梦想吗?」
阳迟疑地点了下头。
「有。不过,就算我想要尽可能实现全部的梦想,还是一定会有距离或是时间,不得不放弃的事物……」
这是我不知道的一面,我心想。
过去我们同舟共济,相互扶持。然而──
在我不知道的地方,阳与明日姊不知不觉成了我不认识的女孩。
『不要排挤我喔。』
傍晚时,红叶这么说过。
我现在稍微能懂她的心情了。
明日姊低语着,宛如轻轻递出手帕。
「很难呢。」
「真的很难。」
阳的语气似乎比平常还要成熟。
我看着她们,不知为何彷佛成了外人。
*
优空的咖喱与七濑的沙拉完成,我们再次围在矮桌旁。
「「「「「开动了!」」」」」
我们各自合掌,接着马上拿起汤匙或是筷子。
七濑做的是简单的蔬菜沙拉,莴苣搭配高丽菜丝、切瓣的番茄、薄切的小黄瓜。
到头来,还是这种沙拉最适合搭配咖喱。
我挤了点美乃滋,因为没有青紫苏,改淋上黑醋洋葱酱。
忽然间,我注意到七濑一直在等待我的反应,不禁苦笑了起来。
我随即吃了口高丽菜丝,笑嘻嘻地说:
「嗯,可以出师了。」
七濑听见后,轻轻握拳叫好。
「太好了!」
接着我用汤匙舀了口咖喱,有如静置一个晚上的浓醇滋味在口腔里蔓延开来。
这是熟悉的优空自家咖喱,令人安心的味道。
尽管我们有十个人这么多,每盘咖喱饭上面还是都有一颗荷包蛋。
我的盘子旁边很自然地放了罐七味粉。
七濑惊讶地问:
「奇怪,这个咖喱酱是自己煮的吧?为什么可以有这么醇厚的味道。」
优空没有刻意表现出谦虚,若无其事地说:
「我加了很多东西提味,最大的差别我想是蚝油吧?只要加一点,味道就完全不一样。」
七濑点头,接受了这个解释。
「原来是蚝油啊,我从来没用过,根本不会想到。」
红叶大快朵颐,看来光是一个鲷鱼烧还填不饱肚子。
「大家像这样一起吃咖喱,很有合宿的感觉呢!」
优空轻柔微笑着说:
「咖喱还有很多,尽量吃。」
已经扫空半盘咖喱的海人说:
「这次合宿算是很有收获吧?虽然还有宴会的部分,需要决定的事都差不多决定好了。」
和希接着说:
「照这个进度看来,下周就能召集其他团员开始集体练习了。」
我点头。
「对,这都得感谢夕湖的提议。」
夕湖笑咪咪地歪着头说:
「没什么,因为大家来,我过了一个很热闹的周末。」
可是──健太说着,消极地看向我这里。
「在那之前,我们得先把舞步练熟对吧……?」
「如果到时候还是有困难,也可以只由已经练好的人示范。」
「不行!」
意外的是,这么喊的人是明日姊。
她摆出可爱的激励姿势,又接着说下去。
「虽然说我的运动神经也不好,我们一起加油吧,山崎同学。」
健太像是从这句话得到勇气,也学起她摆出激励的姿势。
「是!难得有这个机会,当然要和大家一起跳!」
阳经过刚才那段相处的时间,似乎和明日姊稍微熟稔了一点,语气充满了挑衅。
「西野学姊还有山崎,在你们完全跳对前,我会严格训练你们。」
「「请、请手下留情……」」
明日姊与山崎异口同声,他们虚弱的语气好笑极了,所有人哄堂大笑了起来。
*
用完晚餐后,我们移动到我和夕湖常在回家路上逗留的公园。
即使庭院再怎么宽敞,要所有人拿着木棍挥舞还是很危险。
公园在这个时间完全没有人影,正好适合多人一起练习。
我们大致把整段编舞从头跳了一遍。
结束后,再从开头的『出航•航海』依序提升每个环节的准确度。
练习开始约三十分钟。
我和夕湖常坐着的小楼梯上,七濑站在那里大喊。
「一、二、一、二,西野学姊太慢了。」
「对不起!」
「一、二、一、二,小内的动作再大一点。」
「嗯!」
「一、二、一、二,山崎不要东张西望。」
「是、是!」
我们现在练习的是剑舞。
所有人排成一排,以相同的动作挥剑前进。
七濑从上方观察整体动作,我则是在大家身边提出建议,以这样的形式练习。
整体的进度还算不错……
「暂停!大家可以去补充水分,稍微休息一下。」
呼,所有人同时吐了好大一口气。
七濑往我招了招手。
「抱歉,千岁你方便吗?」
「好。」
我大致猜到是为了什么事情,哒哒踏上了楼梯。
相较于副团长更接近副队长模式的七濑说。
「要分成两组吗?」
「这么做好像比较好。」
「我和水筱负责海人、夕湖和山崎,千岁和红叶负责阳、小内和西野学姊,这样的分组可以吗?」
「……可以,很妥善的安排。」
虽然早就在某种程度上料想到了,每个人的熟练度都不一样。
已经驾轻就熟的有我、七濑、和希以及红叶。
海人与阳在大动作上没有问题,只是一些小地方还不够准确。
夕湖的动作比他们两个人慢一点,不过也算跳得有模有样。
至于如同本人所害怕的,陷入苦战的是优空、健太与明日姊。
我们走下楼梯,七濑宣布。
「接下来的练习分成两组,分别是我与水筱这一组,还有千岁与红叶这一组。我这组有夕湖、海人、山崎,千岁那组是阳、小内和西野学姊。」
阳与海人听见后大呼小叫了起来。
「我也要接受指导吗!?」
「我也是吗!?」
七濑无奈地说:
「你们两个人都是仗着自己的体能,随气氛摆动身体,动作太随便了。」
「「唔……」」
我咧开嘴来,这么告诉阳。
「在你全部跳对之前,我会严格训练你。」
「简、简直是屈辱……」
说这话时,我在心里暗自向她道歉。
我瞥向七濑,她吐了下舌头,似乎也有同样的想法。
海人与阳的舞蹈动作随便是事实,不过只要经过仔细的指导,想必很快就能修正过来。
本来应该要健太与阳交换,让进度落后的三人集中在我这里练习,效率会比较高。这么一来,表现得还可以的那一组就能继续练习后面的舞步。
七濑特地没有这么安排,必定是出自她的细心。
让运动神经优异的阳与海人接受指导,再把运动神经不佳的优空、健太与明日姊分成两组,这样的分配是为了避免他们产生自己在拖后腿的责任感。
七濑这种不经意的贴心举动,实在令人赞叹。
*
后来我们分成两组,继续开始练习。
我打着节拍,同时进行指导。
「一、二、一、二,阳该停的时候要停。」
「好!」
「一、二、一、二,优空的脚再更开一点。」
「嗯……!」
「一、二、一、二,明日姊太怕跟不上,动作不够大。」
「是!」
练了几次后,大致可以看出需要改善的方向。
「OK,先练到这里。」
我这么说之后,优空与明日姊把手抵在膝盖上,气喘吁吁地调整呼吸。
阳还不打紧,不是运动社团的两人活动身体这么久,负担应该很大,再加上必须挥动用来充当剑的木棍,肯定很吃力。
我看着她们说:
「要休息一下吗?」
「「不用!」」
优空与明日姊的语气坚定,我不自觉笑了起来。
我再次摆出严肃的态度。
「首先是阳同学。」
阳听见自己的名字,不服气地板起了脸。
「怎样。」
我清了下喉咙,摆出指导者的架式。
「听好了,我们不是在互相砍杀。」
「……什么意思?」
「动作停下来的时候,不会有人趁这个机会砍过来。」
「……我懂了!」
阳右手拳头打了下左手掌心,优空、明日姊与红叶都是一副纳闷的模样。
受不了,我搔着脸颊。
比如说,我在练习挥棒的时候,会想像前面站着对方的投手。
以阳的情形来说,她独自练习投篮时,也会想像有敌队球员在进行防守。
也许是因为这个习惯,她会在无意中设想敌人的存在。
解释起来很难,总之她会流畅地接起所有动作,没有停顿的时候,以免对方发现自己的破绽。
我拿起木棍,边示范边说。
「如果只看单人的话,动作不错,只是毕竟是舞蹈表演,该停的时候就要停下来,要是不配合大家的动作,看起来就不整齐。」
「瞭解。」
我这么讲,阳应该就能理解了。
接着我又清了下喉咙。
「接着是优空同学。」
「嗯……」
优空不安地看向我这里。
「抛开你的羞耻心。」
她似乎心里有数,难为情地低着头说。
「对不起,因为我不太习惯,尤其又是不常做的动作。」
「不用担心,不是剑道社的社员习惯砍人,朔同学才会吓到。」
优空听着我的调侃,忍不住动怒。
「……讨厌!」
不开玩笑了,我接着说:
「这种时候害羞才是最丢脸的。比如说在管乐队有游行,学园祭第一天的校外祭舞台上,也会搭配表演动作吧?就跟那一样。」
「……这么说也是。」
「况且我们的主题是海贼,需要跨开脚步的时候就豪迈地把脚跨开,需要砍人的时候就用力砍下去,看起来野蛮一点正好。」
优空紧握住木棍,点了下头。
「知道了,我试试。」
接着我又再次清了下喉咙。
「最后是明日姊。」
「……是。」
「手脚不协调。」
「好过分!」
我苦笑着说:
「红叶,可以帮忙示范吗?」
「是!我很乐意!」
红叶俐落地举起木棍。
「看好了,一、二、一、二。」
红叶跟随我的指示,踏着轻快的步伐,优雅挥剑。
明日姊的眼神严肃,紧盯着她的动作。
跳完一个小节后,我说了起来。
「谢谢你,红叶。明日姊,刚才那是很好的示范。」
我说着,接着换我举起木棍。
「明日姊的话会像这样,只想着用手挥剑,所以脚步总会慢一拍。」
我实际在她面前示范,又继续解释下去。
「挥出剑和踏出脚的动作同时,这么一来肢体承受体重,挥起来比较轻松。」
「原来是这个原因,所以我的动作才会跟不上。」
明日姊举起剑,依照我的建议挥了下去。
──唰。
清脆的声音响起,与刚才截然不同。
明日姊看向我这里,神情豁然开朗。
我咧着嘴笑。
「如果能把这种动作运用在舞步上面,就没问题了。」
明日姊开心点头,趁着还没有忘记这种感觉,挥起了剑。
「很好,再来一次!」
阳、优空、明日姊与红叶高声应和着。
「「「「喔!!!!」」」」
我看了下七濑那边的情形,他们也进展得很顺利。
健太接受和希的指导,正在努力记住舞步。
我不经意碰上七濑的眼神,她轻快地朝我眨了下眼睛。
这种感觉真不错,我心想。
在夜晚杳无人烟的公园里,和队友们一起跳舞。
飞溅的汗水,交会的视线,懊悔的声音,开心的笑声,有如雨水滴进了回忆。
也许不管努不努力,这只是其中一个终究会过去的学校活动。
可是我们无比认真,大人看见的话必定会忍不住失笑。
参加志在得奖当然是原因之一,但更重要的是──
经过这个夏天,我们注意到大家像这样聚在一起共度的时光有多么宝贵。
不论是不是有人期待,结束的时候迟早会到来,总有一天需要把手放开。
所以我们或许希望可以趁着在一起的时候,尽可能撷取更多难忘的瞬间,悄悄带回未来。
「真开心呢,学长!」
站在一旁的红叶雀跃地说。
「是啊,很开心。」
我说着,暗自在内心祈祷。
*
考虑到还有明天的行程,我们在差不多的时间结束训练。
如同海人所说的,第一天就能开始练习,合宿的效率很高。
原本担心的优空、明日姊与健太,后来也掌握到了要领,应该不用担心。
在走出公园的那一小段归途,我走在大家后面时,夕湖忽而走到我身边来。
她一边摆着手啪哒啪哒帮我搧风,一边说了起来。
「团长辛苦了。」
「别这样,感觉很怪。」
我苦笑着回答后,夕湖又继续说下去。
「因为朔和悠月,进展很顺利呢。」
「我们没有特别做什么,是大家通力合作。」
她听见我这么说,慢条斯理地摇了摇头,有些羞涩地笑着。
「如果和平常一样由我担任副团长,进度一定没办法这么快。因为有悠月在,你也就不需要一个人单打独斗。」
她看着我,吐了下舌头向我低头道歉。
「对不起之前带给你那么多麻烦。」
「这么说太夸张了,我从来没有觉得麻烦。」
呵呵,沉稳的嗓音继续说下去。
「我早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不过我还是想向你道歉。」
「这样啊。」
「嗯。」
夕湖面向前方,成熟的侧脸彷佛成了我不认得的女孩。
「朔?」
「嗯?」
「我觉得现在这个时间很幸福。」
「我也是。」
「谢谢你,朔。」
「谢谢你,夕湖。」
「还有……」
「谢谢优空,对吧?」
「真奇怪,我们居然在想同一件事。」
「因为我们一起送走了这个夏天。」
我们轻轻笑着,看向大家的背影。
夕湖咕哝着,为这段对话画下句点。
「让我多陪你一会儿,朔。」
我将差点脱口而出的回应吞了下去,左嘴角不自觉上扬,点了下头。
其实我也想这么说。
希望你可以再多陪我一会儿,夕湖。
*
回到夕湖家,进入客厅后,我很吃惊自己居然感觉这么放松。
也许因为在这里度过了一段充实的时间,尽管只过了半天,却有种回到自己家里的安心感。
夕湖看着大家说:
「浴缸的水放好了,大家轮流去洗澡吧!」
我与和希听着这话面面相觑,搔着脸颊。
「男生在最后冲澡就行了。」
连海人都一脸尴尬地接着说下去。
「对啊。」
健太也俐落举起手来。
「赞、赞成!」
夕湖不解地歪着头。
「为什么?都那么累了,悠哉泡个澡很好啊。」
七濑窃笑着帮忙打圆场。
「既然他们这么说,就照他们的意思吧。男生也有自己的考量。」
接着,她挑衅的目光往我看了过来。
我无视她的视线,又接着补充说:
「还有,最后一个泡澡的女生最好可以帮忙把浴缸的水放掉。」
「「「没错!!!」」」
我们四个人互看着彼此,没出息地笑了起来。
这里所有女生泡过澡的热水,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不泡就算了──夕湖转换心情说。
「谁先洗?浴室很大,可以两个人一起进去。」
七濑回答:
「其实也不能算是接力的形式,可以一个人先洗身体,开始泡澡后,下一个人再进入浴室。」
「嗯!这个主意不错!」
在旁边听着她们讨论的明日姊说。
「柊同学先进去吧?大家应该也有顾虑。」
夕湖急忙摆手。
「我排在后面就行了!」
明日姊噗哧笑了起来。
「大家很有可能会像这样互相推辞呢,对吧?」
优空、七濑、阳与红叶纷纷点头表示认同。
「好吧,这样的话──」夕湖看向大家,「遵命!」活力十足地说。
*
柊同学进入浴室,其他人各自以自己的方式休息。
另一方面,我西野明日风自从来到这里后,内心始终维持在亢奋的状态。
我也向朔说过,我是第一次像这样在朋友家过夜,遑论一起度过的是一直以来在我眼中无比耀眼的人们。
如果我晚一年出生,如果我能成为你们的一员。
我不知道像这样焦急了多少次。
加入你们的行列,以同样的视线,朝同一个目标前进的时间,毫无疑问是我长久以来期待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现在。
我像个第一次参加户外教学的雀跃少女,兴奋地看着客厅。
所有人共度的夜晚,宛如和朔哥一起参加祭典时的拉绳抽奖游戏。
眼前垂着许多条绳子,一次只能拉一条。
那条绳子会连到哪里,能得到什么奖品都不知道。
选了其中一条绳子也许会错过更美好的瞬间,但不管选哪一条绳子,似乎都能得到永生难忘的宝物。
我想度过什么样的夜晚,和谁聊天。
我可以和山崎同学聊这些舞步有多难,也想问水筱同学和浅野同学,和男生在一起的朔同学是什么样子。
我想请教内田同学料理,想和七濑同学坐下来聊,也想向望同学为了练习时造成她的麻烦道歉。
不过我果然还是──我心想着看向庭院。
──在有一天回顾起这段时间时,我希望回忆里充满的是你的身影。
柊同学前往浴室后,我注意到朔马上走到了外面去,一手提着球棒箱。
尽管现在在合宿,他好像还是打算一如往常练习挥棒。
白天他和望同学跳舞跳得比谁都多,晚上还要指导我们,应该很累了,真是个严以律己的人。
我从玄关提着鞋子,走到露台时──
「阳,怎么样?」
「动作不太俐落。」
「这样呢?」
「力气没有使出来。」
「我也觉得,还是得要这样吧。」
「就是这样,我喜欢你这个打击姿势。」
朔挥着棒与青海同学热烈地讨论着。
雀跃的内心彷佛纸张划破指尖,划出了一道浅浅的伤口。
你和棒球和青海同学。
这样的组合在我心里留下了苦涩的回忆。
去年刚好这个时候我们重逢,我想帮助不知道为什么变了个人的朔哥,两个人聊了很多。
过没多久,我发觉最大的创伤是离开棒球社。
可是到头来,我能做的顶多只有递出OK绷,你坚决不肯让我看见藏在底下的疮痂──
硬是撕开伤口,以正确方式消毒的是眼前的女孩子。
注意到我的朔喊着。
「哟,明日姊。」
盘腿坐在露台上的青海同学咧嘴笑着,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子。
「西野学姊,要一起来发泄吗?」
她的意思大概是要为刚才练习时的指责报一箭之仇吧。
「呵呵,那会是很不错的合宿过夜方式呢。」
我回答时摆出了学姊的架式。
但是老实说,刚才他们的讨论我完全是一头雾水。
在我眼里,朔同学一直在用同样的姿势挥棒,青海同学说的话我也一句都听不懂。
──但是这两个人只靠那些只字片语,心意就能相通。
马上举起球棒的你接受青海同学的建议,两人之间建立起了强烈的信任感。
我的理想肯定就是这个样子。
因为你看着青海同学的眼神,正是我希望有朝一日能看向我的眼神。
「明日姊,有什么意见尽管说。」
「西野学姊,你可以直话直说,不用客气!」
「好,就让大姊姊来看看你的本事。」
孤寂的空虚。
我肤浅的话语,摆荡在九月的夜空。
──啪唰、啪唰。
像是为了打破这种沉闷的气氛,痛快地响起清脆的声响。
好帅啊,我终于自然而然放松了脸上表情。
因为刚才还在练习跳舞,更让人有这样的感觉。
说不定我们想着同样的事情,盘腿支着脸颊的青海同学嘟囔地说:
「话说回来,棒球真的是不得了的一项运动。」
朔同学十分专注,没有听见她说的话。
我点头。
「我只是挥那根细细的棍子,手臂就受不了了。」
青海同学嘿嘿笑了起来。
「我也是,明天一定会肌肉酸痛。」
「青海同学也一样吗?」
「因为和篮球用到的肌肉完全不一样,酸痛是免不了的。」
她的语气莫名开心,我们看着彼此噗地笑了出来。
笑了一会儿后,青海同学咕哝着。
「他和学姊在一起的时候,表情就像个小孩子。」
我纳闷地回应她的话。
「和青海同学一起运动的时候才是吧?」
青海同学露出无奈的笑容。
「他看我的眼神是看着队友的眼神,看西野学姊的时候是憧憬的眼神。」
是吗?我纳闷着。
「我倒觉得看我的时候是怀念过去的眼神。」
青海同学呼地轻吁一口气。
「人生很难事事如愿呢。」
「真的是。」
青海同学也许是顾虑我,她说着「我先进去了」后站起来,转身背对我。
她踏出一步,接着忽然转过头来,咧开嘴对我笑说:
「我这个人就算对手是学姊,也会勇往直前。」
我看着灿烂的笑容眯起了眼,这么回答她。
「我很懂得怎么对后辈摆出大姊姊的架子。」
别看我这个样子,我很不服输。
柊同学、内田同学、七濑同学。
朔身边围绕着许多迷人的女孩,其中帮你找回棒球的青海同学,我不会再为了她哭泣。
*
目送青海同学回客厅后,我拿着不能说是木棍的剑,站了起来。我穿上鞋子,相隔一点距离站在与你并肩的位置。
即使是我,也想像那个女孩子一样。
朔同学像是终于想起我在这里,停下挥棒的动作。
接着,他轻柔微笑着说了起来。
「明日姊,你别太勉强自己,小心明天动不了。」
「嗯,再练一下就好,我知道自己的进度落后。」
「好吧,要适可而止喔。」
接着,朔同学挥起球棒,我挥起剑。
──唰、唰。
──咻、咻。
和你的相比,我发出的声音简直是惨不忍睹。
掌心发红,差点没脱皮,手臂也在惨叫。
不过连同这样的疲累在内,现在的感觉很舒畅。
也许在朔同学眼里,这就像在玩耍。
不论是在之前,未来必然也是,我的心情就像是接触到了你奋战的世界。
最重要的是。
忽然间,我想起之前在东公园看见的,只有我孤立在外的光景。
练习棒球的朔哥,以及协助的大家。
──这次我也进到了这个圈子。
唰,我奋力踏出脚步,卯足全力挥剑。
──咻。
感觉彷佛稍微接近了你一点。
我不自觉看向朔同学。
「挥得好。」
他说着,整张脸笑了开来。
之后,我们沉默无语,又练了一会儿。
──唰、唰、唰、唰。
你的声音与我的声音。
声音重叠在一起,回响着,升入夜空。
宛如手牵着手,肩碰肩,挽着对方的腰。
尽管无法成为你的舞伴,我们就像秘密地跳着双人舞。
我想必一直在梦想这样的时光。
「明日姊。」
朔说着。
「谢谢你加入应援团。我没想过可以和你一起度过这样的夜晚,我觉得很开心。」
你难得如此坦率,因此这话让我更是深受感动。
该道谢的人是我才对。
我还来不及想出机灵,或者说是真诚的回答时──
「啊,你们好诈喔!我也要加入!」
望同学从客厅精力充沛地冲了出来。
很遗憾,你真正的舞伴来了。
我苦笑着这么想。
望同学开玩笑叫着朔哥时,无以形容的焦躁感袭向了我。
就像我叫着你,就像只有你叫我明日姊。
我以为只有小时候一起度过那个夏天的我可以叫你朔哥,内心某处产生了这样的误会。
『我想和学长一组!』
如果我可以像这个天真的学妹一样表达出自己的心意。
我和你的关系也许会有一点变化吧。
然而,到头来我们始终是迂回的两人。
千言万语交织,一字一句细腻编写。
今后我们的故事想必也会以这样的方式继续下去。
*
我青海阳在更衣间把汗流浃背的T恤与短裤随手脱了下来。
发圈取下,戴在手腕上,随便摆了下头。
接着脱下内衣,单薄的罩杯看了就伤心,用T恤包起来。
相较于我的衣服乍看之下像是脱下来的空壳卷成一团,简直就像店里架上的摆设,折得整整齐齐的衣服映入眼中。
这种地方完全可以看出个性的差异,我不禁苦笑。
脱下内裤,拿起自行带来的毛巾打开浴室门后──
「嗨。」
悠月正惬意地伸长双脚,泡在浴缸里。
之前在合宿之类的场合,我早就看习惯她的身体了,况且我们也不是如今还需要遮遮掩掩的关系。
我随口应和了回去。
「哟。」
最后顺序决定为夕湖之后是小内、悠月,接着是我。
如同夕湖所说的,浴室很大,两个人一起进来也不会觉得拥挤。
电灯关了,取而代之的是数个香氛蜡烛摇曳着烛火。浴室里充满着入浴剂的香气。
浴室里的气氛和我想像的完全不一样,我不自觉苦笑了出来。
「不会太时髦了吗?」
「夕湖特地帮我们准备的,我在家也常这么做。」
「这种空间适合你,我就格格不入了。」
「待会还有男生会进来浴室,光想像就好笑。」
的确是很好笑,我们看向彼此笑了出来。
我把莲蓬头挂在较高的挂架上,站着转动水龙头。
加热前的冷水淋湿全身,身体顿时感觉冰凉,头仰了起来。
在气温还很高的这个时期,活动身体后像这样冲澡最舒服了。
水逐渐加热,冲在我身上时──
「你的身材还是这么好。」
悠月不经意地说。
我扬起嘴角,回答她的话。
「你要找人吵架的话,可以挑洗澡前吗?」
我转身背对莲蓬头,看向悠月。
虽然说我早就受过无数次的打击,她的身材实在完美得夸张。
「我不是那个意思。」
悠月苦笑着。
「我是指你练得很精实。」
原来是这个意思啊,我又转身回到莲蓬头前,借用起夕湖的洗发精。
「我在为了冬季杯勤练身体。」
「延了大概有一个月吧。」
「那样就能有万全的准备了。」
往年这个时候差不多已经要开始举行预赛,不过今年大会延后了举办时间。
无所谓,该来的战斗我会全力备战。
冲干净洗发精后,我客气地在掌心挤了几下比平常使用的还要高级的润发乳,滋润发丝。
「对了悠月,你怎么会接下副团长?」
她这个副队长比队长还像队长,我一点也不怀疑她的资质。
她成为副团长,必定可以成为千岁的一大助力。
只是尽管如此──
她总是避免站在人前。
女篮的副队长也是因为包括我在内全员一致同意的推荐下,她才不得已接了下来。
所以我觉得很神奇,究竟是什么心境上的变化,让她自愿担任副团长。
悠月的头倚着浴缸,愣愣看着天花板说。
「为什么呢。」
这个搭档难得没有逃避话题,语气更像是在问着自己。
啪的水声响起,悠月说了起来。
「阳才是,你居然二话不说加入应援团。」
她的意思大概是我居然会不惜减少篮球的练习时间。
我的理由明确,回答得很果决。
「我是为了变得更强。」
「这样啊。」
悠月往我瞥了过来,散漫地说。
「我想必是在有意无意间都受到了影响。」
受到谁的影响──特地这么问似乎很不识趣。
「那么你也一定会变强。」
我用发圈把头发随便绑了起来,洗起身体。
因为我挥木棍挥得太忘我,手臂感觉很沉重。
忽然间,我想起与西野学姊的对话。
也许是因为让合宿夜晚飘飘然的兴奋情绪冲昏了头,最后不小心多嘴了。
就连平常看习惯悠月的我,她还是漂亮得让我就近看着会忍不住脸红。
尤其她和千岁小时候就认识,真是太扯了。
这样合理吗?
……学姊该不会是他的初恋吧?
为了怕愈想愈消沉,我拿着莲蓬头从脖子和肩膀往下冲,冲去沐浴乳的泡沫。
「悠月,过去一点。」
搭档听见我的要求,表情很不满。
「唉,我泡得正舒服呢。」
「你每次都泡太久了。」
「因为你洗很快,我想可以挪用你的时间。」
她说着,无可奈何地把脚缩了起来。
我和悠月面对面,进入浴缸时小心不让抹着润发乳的头发碰到水。
不久前我还会把润发乳和沐浴乳一起冲掉,不过夕湖教我润发乳要长时间渗透,效果比较好。另外也可以裹上热毛巾,只是今天毛巾拿来洗身体了,所以没有毛巾可用。
「嗯啊~好舒服。」
「像个老头子一样。」
接着我一个不留神把脚伸了出去,碰到了搭档的不知道是臀部还是大腿。
「唉。」
「抱歉抱歉。」
合宿场地的大浴场不算,我不知道有多久没有和其他人一起在家庭式的浴缸里泡澡。
怀念之情油然而生,我说了起来。
「唉唉,小时候你会把毛巾带进浴缸里面玩水母游戏吗?」
「这是适合在这种浪漫气氛的烛光下聊的话题吗?」
不过──悠月放松了嘴角说。
「我玩过,那种无法形容的触感我到现在都还记得。」
「沉下去的时候还会咕嘟咕嘟冒出气泡来。」
「还有洗头的时候一定要在头发上面弄出尖尖的角。」
「你弄成那个样子光想像就好笑。」
搭档出神地望着烛光。
平常我完全没感觉,只是幽暗里浮现出的侧脸与裸露的肌肤,实在是明艳动人。
我不自觉看得着迷,觉得很不甘心,于是用双手制造出水柱瞄准悠月。
因为太久没这么玩了,水柱喷到完全不同的地方去。
悠月无奈地叹了口气。
「好烂,别把蜡烛弄熄了。」
她说着,水柱往我喷了过来。
「这么做才对。」
噗咻的强力水柱喷过来,正中我的鼻子。
「噗啊。」
这家伙,居然不只投篮,连这种小游戏的命中度都很高。
这样的话,看我直接拿桶水泼下去……
想到这里,我忽然觉得好笑,噗哈笑了出来。
搭档似乎也有同样的感觉,热水表面晃动个不停。
笑了一会儿后,我说:
「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不再这么做了。」
悠月哀愁地眯起眼睛。
「在我们不能再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吧?」
「你难得会说出有深度的话来嘛。」
「唉。」
这样的话──我说着轻吁了口气。
「刚才认真挥剑的我们算什么?」
悠月双手掬起一把水,看着水面说。
「我们还想再多当一阵子的小孩子吧。」
她的语气不知为何像在祈祷。
原来是这样,我苦笑着。
二年级的九月。
高中生活来到了折返点。
不只是西野学姊,和其他人像这样打打闹闹的时间也许已经所剩不多了。
想必所有人都注意到了这样的寂寞,所以表现得异常亢奋。
悠月忽然想到一件事,说了起来。
「阳,你觉得红叶怎么样?」
「怎么样……」
我想着红叶这阵子的表现说。
「人美可是纯真又诚恳,为人体贴处事面面俱到,运动神经优异,甚至让人想挖角她跳槽到我们社团来。」
悠月的脸上表情放松了下来。
「我也有同感。」
「为什么忽然这么问……?」
天晓得,搭档说着移开了视线。
「大概是轻微的自我厌恶吧。」
这句话让我想起了千岁与红叶的双人舞。
尽管是我们闹着玩怂恿的,看见学妹被抱在怀里的那张欣喜的表情,内心依然隐隐作痛。
『……我想起了过去的屈辱。』
我用这句话敷衍自己,但事实并非如此。
我想像起自己有一天在体育馆摔倒,千岁像那样抱住我,心里又羞又喜,忽而感到了惆怅。
别像那样抱住其他女孩子。
简直太丢脸了。
悠月或是其他人也就算了,甚至连可爱的学妹也嫉妒,到底是多没出息。
最后整首舞从头到尾跳过一遍的时候也是。
千岁与红叶宛如长年来的舞伴配合得天衣无缝,舞步帅气、优雅而且美丽,我不禁产生为什么在那里跳舞的人不是自己的想法。
『我不会强求你的眼里只能有我。』
『只要能让我看着你就好。』
不久前,我还是这么想的。
啊啊,真讨厌,我一点也不想这么心浮气燥。
我不自觉往水里沉下去,但就在沉下去的前一刻想起这里不是我家,而且头上还有润发乳,赶紧克制住这个念头。
我看向悠月。
眼前这个美少女不会像我这样迷惘,也不会丢脸成这个样子吧。
其实是我最想倾诉,但又最无法互相理解的搭档。
我们早就知道彼此的心意,却从没有把这样的心意清楚地转化为语言。
因为一旦说出口,界线就会变得模糊。
如同在篮球场上,禁区内是我的领域,禁区外是小七的领域。
我们肯定会不愿意比出胜负来。
悠月平静地说,没有察觉我的心情。
「西野学姊和红叶还在等,我们差不多该出去了。」
「也是。」
我把莲蓬头的水转到最冷的温度,从头淋了下去。
「喂!」
水泼到在后面等待的悠月,她用力拍了下我的背。
*
三两下简单保养完后,回到客厅时,海人迫不及待说了起来。
「难得阳洗这么久唉。」
「别说得好像知道我平常的洗澡时间。」
「反正不用问也知道。」
他这么说也没错。
在海人旁边,站着结束挥棒练习的千岁与水筱、红叶,四个人好像在讨论什么事情。
我特地润丝但是没有仔细吹干,功亏一篑用浴巾擦着还有点湿的发丝。
「有什么事?」
海人嘿地笑了声。
「我们在讨论要去8号吃宵夜,朔说要是不等你的话,你绝对会骂人。」
我听见后,瞥了眼客厅的时钟。
这时间怎么想都不是女孩子开开心心去吃拉面的时间。
夜路危险不是问题,以悠月风格来说是淑女的矜持。
况且我不只吃了大份的小内咖喱饭,而且还续了一小盘。
我盯着千岁说。
「你把年轻淑女当成什么了。」
「怎么,你不去吗?」
「去是会去。」
「那就对啦。」
淡然的对话中,我的内心不禁小鹿乱撞。
就算他们四个人自己去吃,如果他们真的这么做,我绝对会抱怨,可是其实他们没有义务等我。
我不在的时候,你想到了我。
现在只是这样就够了。
这么说来,我心想着看向学妹。
「你也要去吗?」
红叶开朗地说。
「对!我也要一起去。」
「虽然我没资格这么说,你在这个时间吃拉面好吗?」
「我去的话,明日风学姊就能慢慢泡澡,况且大家在合宿晚上偷溜出去,不是很青春吗!?」
说得好,我不自觉苦笑了起来。
我想起去年女篮夏季合宿时,我硬是把不甘愿的悠月拖到附近吃拉面,后来挨了美咲一顿痛骂。
她骂人的理由不是「扰乱社团纪律」,而是「为什么没有约我一起去」。
当时的我完全想像不到,自己竟会为了篮球以外的事像这样又喜又忧。
我活在球场,队友就是我的全世界。
对了──红叶说着纳闷地往我看过来。
「不用等悠月学姊吗?」
「『你们是认真的吗?』约她只会得到这种回答,我有亲身经验。」
「很像她会说的话!」
看着在学长姊的围绕下快乐嬉闹的学妹,我心中有些怀念,心想我也曾是个天真的少女。
与志同道合的伙伴一同攀上顶点是我的人生目标,我冷眼看着同年级那些谈情说爱的女孩子……
那个时候真是对不起,我在内心道歉。
至少在这样的夜晚,希望能像这个样子维持在尚未染上色彩,依然青涩的我。
*
离深夜还有点早,但这个时间的8号店里已经是空空荡荡。
我久违点了蔬菜担担面,水筱点了盐味蔬菜拉面,海人点了味噌口味的蔬菜叉烧面,千岁还是老样子点一份唐面葱加量,红叶见状也点了同样的东西。
也许是因为没有其他顾客,点的面很快就上桌了。
千岁向红叶说:
「听好了,老饕的吃法是淋上大量的醋和辣油。」
「是!」
看见学妹坦率的反应,我无奈劝告了起来。
「你要是学他那么吃,小心呛到喔,红叶。」
「没关系,我喜欢吃辣!」
话说回来──海人说:
「这个时间在外面吃拉面,感觉很像在做坏事。」
水筱微笑着,接着说下去。
「有种在过非日常夜晚的真实感。」
正在搅拌唐面的千岁说:
「这种感觉真不错。」
男生们难得沉浸在伤感的气氛。
不过,我懂他们的心情。
相较于和悠月在社团活动结束后一起过来,这种感觉不太一样。
不同于平常的时间,不同于平常的一群人,溜出大家的圈子来吃拉面。
只不过是这么一件小事,为什么会显得如此特别。
我看着津津有味吃着唐面的千岁,眯起了眼睛。
夕湖、小内、悠月和西野学姊都不在。
现在这个瞬间,只有我能以这种爱恋的心情看着你。
认输了吧,大笨蛋。
到头来还是动了情的我究竟算什么。
我正思考时,红叶呛到了,一阵猛咳。
我苦笑着递出水。
「你看,我就说吧。」
红叶咕嘟咕嘟灌下一整杯水。
「吓了我一跳,我太小看醋的威力了。」
我一开始分到那一口的时候也是这种下场。
我记得那是在五月吧,总觉得好像已经是很遥远的过去。
对了──海人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事。
「红叶你有男朋友吗?」
啪。
叩。
铿。
「──为什么!?」
千岁、水筱与我轮流骂了起来。
「这种事讲求的是循序渐进。」
「太积极的男生可是不受欢迎的喔。」
「受不了,神经超大条。」
「──合宿晚上不就是要聊感情话题吗!?」
他没出息地叫着,我不禁叹了口气。
听说他向夕湖告白时,我吓了一跳。
虽然说是告白,我也明白他不是打算趁虚而入,真的想和夕湖交往。
他蠢归蠢,却不是那种男人。
我不清楚详情,不过我想他是以自己的方式,试图止住心爱女人的泪水。
所以他现在这么做不是因为被夕湖甩了,所以想要把学妹,而是如同本人所说的,单纯只是想聊恋爱话题。
就算是这样,他的问话技巧就不能再巧妙一点吗?
红叶慌张地挥动双手。
「没有没有,我没有男朋友!」
海人像是从骂声中振作起来,直截了当地说。
「可是一定有很多男生喜欢你吧!」
「唔,我也不知道……」
红叶伤脑筋地搔着脸颊。
「偶尔是会有男生跟我告白。」
水筱调侃着说。
「听起来好像频率满高的喔。」
我错愕地接着说下去。
「废话,毕竟她就像是把恶劣与傲慢个性拿掉的悠月一样。」
「阳学姊!悠月学姊会生气的!」
学妹的反应逗得我嘴角失守,偶尔这样也不错。
惠学姊还在的时候,社办里常在聊恋爱话题,最近则是全心投入练习,以及进行赛后反省。
再说我们在这个夏天经历过很多事,终于能松口气平静下来,实在不是聊这些情情爱爱的气氛。
虽然对受揶揄的红叶过意不去,可爱学妹的感情话题正适合用来炒热合宿夜晚的气氛。
回想起来,惠学姊说不定是想以轻松的态度,拉近与我们的距离。
……不,那个人很有可能单纯只是爱聊八卦而已。
「红叶你不想要男朋友吗?」聊上瘾的海人说。
红叶激动地把身体往前靠。
「不我正在强力征求男友!」
水筱露出促狭的表情。
「哦?可是你好像惹哭了不少男人喔?」
「和希学长,这么说太过分了!」
「也就是说你的理想很高吧?你喜欢什么类型?」
好积极啊,我不禁苦笑。
因为千岁爱耍嘴皮子,我常忘了其实水筱也会这样调侃人。
红叶沉思了一会儿,接着垂下双眼。
唔,她害羞地说。
「会在下雨天帮我撑伞的人。」
和希窃笑了出来。
「合格,很机智的回答。」
千岁似乎没有加入这个话题的意思,以沉稳的目光看着红叶。
虽然不讨厌这样的你,但少了你平常的笑闹,感觉怪不对劲的。
于是我代替千岁说了起来。
「那么在这三个男生里面,你最喜欢谁的长相?」
「唉唉!?」
红叶明显表现出了惊慌失措的样子。
「呃,我可以回答阳学姊吗?」
「哼,你把我当成男生吗?」
「讨厌啦!不要欺负我!」
「喜欢的类型」有很多意义,不好回答,所以我加上了「长相」,这样应该就没问题了。
我很少在这种话题捉弄人,忍不住多思考了一下。
……呃,应该没问题吧,不会反而更难回答吧?
红叶再次认真思考过后,猛地抬起头来。
她像是不自觉看向和希,又连忙别开视线。
接着,她把脸转向千岁──
「我是学长的舞伴,就选学长吧。」
快活地笑了开来。
这话一出,冰冷的语气马上谴责了回去。
「喂我看见你先看了和希一眼。」
「讨厌啦我才没有呢。」
「你的语气太僵硬了。」
海人在最后发出了窝囊的呐喊声。
「──唉也把我加进选项里面嘛!?」
我们互看向彼此,大笑了出来。
果真是位出色的学妹,在这么短的相处时间已经掌握到回话的诀窍。
接着,我们迅速吃完剩下的拉面,走出8号。
微风超乎想像凉爽,吹得刚泡完澡还留有热度的身体十分舒适。
──唧唧唧唧唧唧。
──叽叽叽、叽叽叽。
四周逐渐响起秋虫静谧的鸣声。
在一辆车子也没有的乡间小路,我们慢条斯理骑着自行车。
稻穗随风摇曳,掀起阵阵涟漪。
我们宛如驾着小船,横度过黑夜。
红叶骑在我身边。
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
轮胎声交响,彷佛要将我们载向下一个季节。
*
我七濑悠月结束肌肤和头发的保养,回到客厅时,没有看见阳他们的身影。夕湖、小内、西野学姊与山崎四个人坐在沙发上,吃着零食聊得很开心。
这可是合宿才见得到的景象,我苦笑着。
我往大家走过去,开口问了起来。
「西野学姊,我洗好了。我没想到会洗那么久,对不起。」
西野学姊转过头来,不知道为什么露出了比平常稚气的笑容。
「没关系,我在和大家聊天,时间一下子就过了。」
「其他人去哪里了?」
「他们说要去8号。」
「……他们是认真的吗?」
千岁、水筱、海人和阳我还不惊讶,红叶居然也跟去了。
她咖喱也吃了很多,食量那么大还能保持那种身材,实在有点过分。
西野学姊站起来说。
「那么柊同学,我也去洗澡了。」
「好!红叶出去了,你可以慢慢来。」
「嗯,谢谢。」
她离开后,我接着在沙发坐下来。
「奇怪,山崎你没去啊?」
山崎苦笑着回答我。
「我好不容易瘦下来,要是和神他们一起去的话又要胖了。」
我用力点头,装腔作势敞开双手。
「……喔喔,我的朋友。」
「这是在做什么!?」
仔细想想,我们通常都是一大群人打打闹闹,很少有机会像这样两个人单独交谈。
这也是合宿的乐趣,我微笑着调侃了起来。
「山崎,你成长了呢。」
山崎神气地说,好像把我的话听成了别的意思。
「毕竟我一直在健身,最近还会注意蛋白质的摄取。」
「不是啦。」
我说到这里呵呵笑了起来,继续揶揄他。
「深夜与四位美女同处在一个屋檐下,实在不能小看你啊。」
山崎像是终于察觉我的意思,满脸通红,别开了视线。
「别闹我了,七濑同学!我从刚才就尽量不想这件事了!」
他的反应很有趣,我想再稍微捉弄他一下。
「夕湖、小内还有我,大家都刚洗完澡还穿着睡衣喔?」
山崎用双手捂住耳朵,紧闭上眼睛大喊了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听不见听不见!寿限无寿限无福寿绵绵海中砂水中鱼水之所向(编注:知名落语段子《寿限无》。)……」
夕湖穿着gelato pique的T恤搭配长袖连帽外套与条纹短裤,头上戴着发带。
小内穿的是蓝色缎面点缀星星图样的成套睡衣,头上戴着gelato pique的发带。
我则是gelato pique的连身睡衣加上连帽外套。
所有人都穿着和学习营时同样的睡衣。
我私下也常穿这么短的短裤,只是睡衣的剪裁比较宽松,好像把自己真实的一面展现出来。
即使是同性的我,第一次和夕湖与小内过夜时,不同于平常毫无防备的气氛也让我有些心跳加速。
对男生来说,这样的刺激也许有点太强烈了。
我窃笑着说了起来。
「开玩笑的,你可以看我们这里没关系。」
山崎听见我这么说,马上站了起来。
他做作地扶好眼镜,发出异常低沉的嗓音,「不,在下是走在剑道的男人。」说完后,他拿起练习用的木棍,快步往庭院走了出去。
糟糕,好像说得太过火了。
夕湖见状,气呼呼地鼓起脸颊。
「不要欺负健太!」
「抱歉抱歉。」
我大概是兴奋过头了吧。
平常在学校里面,我当然不会对男生开这种玩笑。
不过我早就当山崎是自己人,不自觉像对千岁他们那样捉弄起他来了。
之后得向他道歉,我想着搔了搔脸颊。
从头到尾在旁边观看的小内露出沉稳的微笑。
「不用担心,悠月。他是真的害羞,可是大概也想趁这个时间再练习一下吧。」
这样啊,我重振起精神说。
「那么在那些人回来前,我们女生自己来开趴吧。」
夕湖的脸瞬间亮了起来。
「家里还有零食!甜甜圈也还有!」
「这个时间不太好吧……」
我说着,手不自觉拿起一个巧克力欧菲香。
小内从沙发站了起来。
「悠月你要喝什么?有咖啡、红茶、焙茶、热牛奶,还有夕湖说Welch's也可以喝。」
「抱歉劳烦你了,我很久没喝Welch's了,麻烦给我一杯。」
「我我我!」
夕湖活力十足地举起手。
「我来准备!」
夕湖兴高采烈地往厨房走去,接着她端着三杯盛在酒杯里的Welch's葡萄汁,回到沙发这里来。
将三杯葡萄汁摆在杯垫上面后,她走向入口,关掉客厅的主灯。
以落地灯为主的间接照明灯光,朦胧地映照着我们。
夕湖回到沙发这边,雀跃地说了起来。
「我妈妈都是像这样在喝红酒。」
我轻笑着。
「真不错,感觉很放松。」
小内也接着说:
「原来夕湖家晚上是这种气氛。」
我们暗自模仿大人的架式,从杯脚拿起酒杯。
尽管离旅行时的十年之约还早,这样的玩乐方式也不为过。
酒杯里盛着葡萄汁的儿戏显得有模有样,这正是这样的夜晚。
夕湖清了下喉咙,开朗地说。
「哟嗬!」
「「哟嗬!」」
──叮、叮。
酒杯轻触,唱出了合声。
我装模作样地浅尝了一口,当然没有涩味也没有苦味,只有十七岁的甜味,就像现在的我们。
夕湖忽而站起来调了下音响,播出民谣吉他与口琴轻柔而且平静的乐音。
那是首有些惆怅,哀愁的曲子。
「谁的歌?」
我问,夕湖转过身来说:
「我只是随便挑一首歌,这是井上阳水的『昔日的少女』。对不起,会太闷吗?」
「不会,我想听。」
我倾听着歌词,忽而陷入感伤的情绪。
夕湖、小内、阳、西野学姊。
身边的那些少女随季节流转慢慢变得成熟,我看着她们,内心偶尔会感到不安。
该不会只有我停留在五月,一步也没有前进。
不是小孩也不是大人,只是缓慢维持着七濑悠月的步调。
这么做是对是错,现在的我不知道。
我看向坐在身旁的少女,彷佛内心不小心忘了上锁,说出不该说的话。
「小内,你最近有去过他家做饭吗?」
小内先是愣住了,接着歪头思考了起来。
「唔,你是指朔同学家吧?我们最后出去采买是在暑假结束,那个时候有。」
这种事根本连问都用不着问,而且我明知道得知答案后会伤得更重。
不出所料身受重伤的我,真是个大傻瓜。
『──啊。』
我想起千岁那张慌张、罪恶、伤感最后转为歉意的脸。
他忍住没有说出口的肯定是这句话。
『那是优空的椅子。』
我假装没有注意到,赶紧转过身去,是因为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摆出了什么样的表情。
小内与主动准备自己的浴巾,幼稚地筑起巢穴的我不同,不是会做这种事的女孩。
所以那张椅子是──
他送给她的,只属于她的地方。
一时间,现实残酷地摆在我眼前。
我以为自愿担任副团长可以稍微缩短一些距离时,梯子崩落的声音从脚下响了起来。
冷静下来想想,可以推测出各种理由。
像是小内平常都在那里下厨,为她准备一张椅子也是应该的,或是她帮忙他与夕湖和好,那是谢礼,实际上想必也不出这些原因。
可是,我想着轻咬住唇。
如果那是千岁的内心。
一头热的我,与得到接纳的她。
我有点想哭。
「悠月同学……?」
小内不安的语气,终于让我惊醒过来。
我连忙以苦笑掩饰。
「抱歉抱歉。我只是在想义大利面和咖喱饭都很好吃,不小心说了奇怪的话。」
这样啊,小内的表情放松下来,像是松了口气。
「唔,其实我也有一件事想问你……」
她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忸忸怩怩地低下了头。
那副模样看得我忍不住纳闷。
「当然可以,什么事?」
小内难得对我露出这样的态度。
难不成是应援团的编舞有什么地方太难了吗?
「我想问你!」
她抬起头来,像是终于下定决心。
她嚅嗫的双唇迟疑,双手在大腿上面握了又握。
「……可以教我猪排盖饭的作法吗?」
细若蚊鸣的声音喃喃说着。
「……」
我一时间听不懂她的话。
短暂的沉默过后,我终于搞清楚状况。
「──噗。」
按捺不住笑了出来。
「不要笑我啦!?」
虽然对羞得满脸通红的小内过意不去,我实在克制不住笑意。
她一脸严肃,我还以为是什么事,结果原来是猪排盖饭的作法。
而且那个小内居然在问我。
笑终于止住后,我大动作拭去眼泪。
小内见状低着头噘起嘴,咕哝的语气像在闹脾气。
「我很犹豫要不要问,这种反应太过分了。」
我差点又笑出来,硬是按捺了下去。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想到会是这种事。可是,为什么忽然问我?」
小内不好意思地搔着脸颊。
「悠月同学,你帮朔同学做了猪排盖饭吧?他说很好吃,赞不绝口,所以我很难自己做……可是朔同学喜欢猪排盖饭,我也不想都不做给他吃。」
她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慌张地摆着手继续说下去。
「当然你不愿意的话也没关系!之后朔同学想吃的话,再麻烦你就好了。」
我看着顾虑地这么提议的小内,心里完全明白了。
我很清楚她迟疑的理由。
那是我为了千岁,绞尽脑汁想出来的食谱。
我双手紧紧握拳,试图压抑涌起的冲动,但还是抑制不住。
「小内!」
我用力抱紧了她。
「咦咦……?」
「太坚毅了,难道你是大和抚子吗?」
「悠月同学,太近了。」
「嗯,好香。」
「不要闻我的脖子!?」
玩闹了一会儿后,我终于放开她的身体。
「当然没问题。况且小内你教了我很多料理的诀窍和提味的方式,要是拒绝你的话,我不就太坏心眼了吗?」
小内垂下了眼角,放下心来。
「真的吗?谢谢你,悠月同学。」
她说着,有些尴尬地搔着脸颊。
「先不管做不做得出来,我也想过要做出美味的猪排盖饭,只是那么做的话,好像在故意践踏你们重要的回忆。」
「小内……」
「所以请你教我是最好的,而且朔同学每次吃的时候也都会想起当时的回忆吧。」
她的体贴温暖了我的心。
你这个人真是的,究竟是多温柔的女孩啊。
小内说得谦虚,不过只要她想的话,轻易就能做出比我美味的猪排盖饭。
但要是这么做,千岁脑中必定会闪过「和我的猪排盖饭比起来哪个好吃」的念头。
小内为了我,而且想必也是为了千岁,不惜自己低头拜托,希望能以最平稳的方式解决。
刚才还在忌妒她的自己实在太丢脸了。
难怪千岁会想送她椅子。
唉,我在内心大叹一口气。
输了输了,今天是我彻底输了。
我豁然开朗,快活地笑着。
「回家后我再把食谱传给你!」
「好!」
那的确是我为了千岁左思右想,经过一再失败完成的食谱。
不过,这个温柔的女孩愿意传承我们的记忆,没有比这更令人开心的事了。
再说──我心想。
只是千岁告诉过小内这句话,我就心满意足了。
*
三个人聊了一会儿后,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对了,夕湖,双人舞结束后,你跟红叶说了什么话?」
「唔……?」
本人好像并没有特别在意那段对话。
她的手指抵着下巴,回想着蹙起了眉头。
想到最后,她拍了下膝盖。
「对了对了,我请她多照顾朔!」
「什么……?」
这个回答出乎我的意料,我有些疑惑。
以夕湖的个性来看,虽然很难再把「朔的正宫是我!」这句话说出口,我以为她至少会说「气死我了!」像这样开可爱的玩笑。
夕湖若无其事地继续说下去。
「朔不是应援团长吗?而且还和学妹一组,很有可能又会一个人努力过头。红叶是个认真的女孩,所以我拜托她多关心朔!」
内心一阵疼痛。
落单的寂寥忽而爬上心头,我又多嘴了。
「我可以问一件有点难以启齿的事吗?」
「当然可以!」
「你看着朔和红叶跳舞,心里不觉得难受吗?」
夕湖纳闷地偏着头。
「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
我不自觉支吾了起来。
我看向小内求助,她不知为何有些尴尬地垂下目光。
夕湖又继续说下去,语气无比自然。
「我觉得能那么快得到可爱的学妹仰慕,不愧是朔。他和红叶的双人舞跳得默契十足,两个人的舞姿都很美妙,我看得很陶醉。」
她说到这里,怜惜地眯起了双眼。
「心想我也想像那样和朔一起跳舞。」
露出爽朗的笑容。
「──」
我不自觉倒抽一口气。
对了,我有亲身经验,怎么会忘了。
夕湖不再是我知道的那个天真烂漫的少女。
经过这个夏天,她留下我,不知不觉成了大人。
没有生气,没有隐瞒,也没有敷衍,只是单纯说出对千岁心意的夕湖,美得让人无法直视。
相较之下,我……
那个时候,我有一瞬间冒出这个念头。
『早知道就不退让了。』
早知道我就不摆出学姊的架子,把表现机会让给学妹,而是坚持「应援团长没有和副团长组成双人舞很奇怪」。
我又重蹈覆辙,做出了七濑悠月的举动。
『朔好帅──我想成为可以这么对他说的女孩子。』
那天晚上与夕湖说过的话重现在脑海。
我懂了,你选择走向那条路。
那么我呢……?
我理应再三坚定了自己的决心,一旦像这样亲眼所见,还是会不由自主动摇。
只要七濑悠月依然是七濑悠月,我永远会留下相同的后悔。
『当初不该亲吻脸颊,应该直接夺走他的双唇。』
『我不该为西野学姊和阳雪中送炭。』
『小内与阳在屋里的那个时候,我在阳台应该要率先表达出自己的心意。』
『夕湖问的时候,我应该要把我也喜欢朔这句话说出口,向她宣战。』
我做出了肯定是所有人都认为正确的选择,最重要的是七濑悠月相信是优美的选择,然而那样的选择对我来说不一定既正确又优美。
比如说小内。
有一种恋爱是退后一步,只是单纯支持他得到幸福。
比如说夕湖。
有一种恋爱是直视着对方,只是单纯的思慕。
然而,七濑悠月单纯只是──
不会为了自己的恋爱能够成真,而不顾一切。
想不到我会在一个晚上,连续遭受打击。
重要的朋友。
强大的情敌。
如今已经不可能变得像某人那样,但还是会忍不住着急。
因为只要我仍是七濑悠月,你也只会是千岁朔。
*
我内田优空听着她们的对话,暗自感到了羞愧。
悠月同学的话浮现在脑海。
『你看着朔和红叶跳舞,心里不觉得难受吗?』
其实我心里有点难受,夕湖。
想必是从那天晚上,或许是从那次的班会后,我就在逃避对朔同学的心意。
我害怕承认那是恋爱,于是用重要的人、另一个家人、想在身旁协助的人等各种说法来欺骗自己。
『──从今以后,我可以再稍微任性一点吗?』
那天会说出那句话,肯定是因为我有预感。
一旦我自觉你是我喜欢的男孩──
一旦我想成为你心中那个特别的女孩──
──我一定会变得任性。
我会嫉妒理所当然地陪伴在你身边的夕湖。
我会讨厌进出你家的悠月。
我会觉得和你一起练习的阳狡猾。
我会希望你不要在西野学姊面前露出那种纯真的表情。
可是很奇妙的是,我对大家没有那种阴郁的心情。
对于你和其他女孩子的关系,我当然会感到寂寞或是哀愁,但是至少没有直接对某人产生负面情感。
我对这样的自己感到宽慰。
朔同学送我那张椅子,想必也带给了我很大的安心感。
可是刚才他们两人共舞时,不对,正确来说是看着他们共舞,想起我把制作朔同学表演服装的机会让给了红叶同学时──
──那里是我的地方。
我的确感到了不甘心。
尽管红叶为我着想,但还是拜托她帮忙的是我自己。
我想一定是因为我以为朔同学的服装必定是由我来制作,无意间想像起自己坐在那张椅子上缝制的画面,才会对于把这份工作交给其他女孩子猛然感到了不安。
想起红叶同学夸赞我煮的饭好吃,那张天真的脸庞,我心里很过意不去。
我很能理解朔同学疼爱她这位学妹,这样的心情不只我,想必所有人都一样。
不过,就像夕湖、悠月同学、阳同学和西野学姊在你的心里占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至少我希望我的地方只属于我自己。
现在的我真是个讨厌的女孩子。
我实在没办法像夕湖那么坚强。
我决定要再任性一点,不过那不是这样的任性。
我消沉地思考这种事情时──
「我洗好了。」
西野学姊回到了客厅。
她穿着柔滑缎面的成套睡衣。
她的睡衣和我的有点像,但她的是素面的简约风格,整套的长袖长裤。
因为肌肤露出面积少,飘散出成熟的气氛。
她还是那么的美,让人自惭形秽。
相较之下,我穿着短袖短裤的星星图样睡衣,还戴着与夕湖同款的发带,简直是幼稚极了。
「内田同学,可以坐在你旁边吗?」
西野学姊往我走过来,优雅地眯起眼睛。
看着她看得出神的我连忙回应。
「当然可以,请坐。」
西野学姊一坐下,随即飘来薰衣草的香气。
因为香味与向夕湖借用的洗发精或是润发乳不同,说不定是来自香水或是身体乳。
坐在西野学姊身边,像是占用了朔同学的老位置,感觉有点不自在。
我第一次看见他们,是在去年的九月底。
那个时候的我还不像现在和大家这么熟稔。
当时在球场一角奋战的千岁同学辞去棒球社,完全不再和我说话。
上学期我对他冷嘲热讽,然而他的沉默又让我莫名寂寥,感到了忧心,但是我很明白自己什么忙也帮不上,于是对无处可去的感伤视而不见。
某一天,我看见西野学姊与千岁同学坐在河岸边。
你脸上露出无比安心、依赖与倾慕的表情。我记得我想像过如果坐在那里的人是我,自嘲地笑了。
接着,从你发现我的那个晚上起的这一年。
我一再避而不见坐在岸边聊天的朔同学与西野学姊,从他们身后经过。
因为他和那个漂亮女生的关系,正是我内心描绘的普通的存在。
当然在朔同学心中,对她抱持的是接近憧憬的情感。
只是你不论开心还是伤心,痛苦还是迷惘,或是只是想找人说话的时候,总会先找起西野学姊的身影。
有如小孩子回家后,直接奔向正在准备晚餐的妈妈。
那个时候的我一定是希望自己在朔同学心里,能成为这种家人一般的存在。
我想起有一天,你向我介绍西野学姊。
我记得是深秋的时候吧。
我的社团活动暂停一次,我们一起走在回家路上。
我们漫无边际地闲聊着走在河岸边,在水门旁读着文库本的西野学姊忽而映入眼帘。
几乎在同一时间,或是比我更早一点,朔同学也注意到了。
我不知为何,忽然强烈希望你不要过去。
我想不到要说什么话,只为了留住你──
『对了,朔同学!』
我希望你现在只看着我,说出口的话无人理会。
──哒。
朔同学马上飞奔了出去。
我孤伶伶地留在原地,看着逐渐远去的背影。
然后朔同学拉着西野学姊的手走回来,率直地说了起来。
『我来介绍,优空。
她是三年级的西野明日风学姊。
她常在这里听我说话。』
你想必没有任何恶意。
你只是认为该这么做,介绍起自己憧憬的学姊。
『明日姊,这位是和我同班的好朋友内田优空。
她很会照顾人,帮了我很多忙。』
原来在你心中,我只是个同班的好朋友,只是照顾你的人。
……我知道是我太过自卑。
朔同学只是以平等的态度,在介绍我们而已。
然而那个时候,我希望能更认识你,希望你能认同我,就算不把我当成那种女孩子看待也无所谓,至少让我能待在你身边,有生以来第一次产生的情感让我无所适从,心慌又着急。
西野学姊平静地说了起来。
『你好,我是西野明日风。
那个人常和我聊到贤淑又干练的内田同学。』
她的语气十分成熟,我压抑着内心的动摇,回应她的话。
『您好,我是内田优空。
唔,我和朔同学的处境有点类似,所以我们会一起去买日常用品,偶尔我也会到他家做饭……』
真丢脸,我心想。
西野学姊在意我的心情,我却只顾着自说自话。
我和朔同学不只是普通的同学,我的话就像在这么辩解。
西野学姊露出优美的微笑──
『简直就像另一个家人,是很奇妙而且美妙的关系呢。』
轻柔地将我渴求的话交到我手中。
只是这么一句话,我就明白了朔同学需要西野学姊的理由。
在沮丧的你逐渐取回自我的过程中,她肯定就是像这样,宛如为你贴上一片片OK绷,在这个地方贴住你的伤口。
想到这里,我赫然回过神来,偷瞄着坐在身旁的人。
我应该发呆了一会儿,但是她没有急着说话,只是安静眺望窗外。
她的模样就像正倾听着这个夜晚,我想。
朔同学也像这样总是在她身旁,将这张有着神秘泪痣的美丽侧脸,彷佛时钟指针暂停走动的宁静香气映在心里吗?
忽然间,西野学姊往我看了过来。
因为我受到吸引盯着她瞧,我们正好四目相对。
在我慌张露出稚气的腼腆笑容前,西野学姊露出了虚幻的微笑。
「可以聊一下吗?」
好,我答道,稍微侧身转了过去。
「抱歉,我有点看得太忘我了。」
西野学姊轻轻笑了起来。
「说得这么直接,真让人不好意思。」
我难为情地垂下双眼说。
「因为你的侧脸实在太漂亮了,我忍不住……」
西野学姊盯着我。
「内田同学的头发也很漂亮,可以摸吗?」
「唔,可以。」
陶器般光滑的手指伸向我,指尖梳理着我的头发。
温柔的动作加上西野学姊的脸比刚才更近了,我有点小鹿乱撞。
她的动作就像摸着小孩子的头,安抚对方的心情。
胸口处升起薰衣草香气,轻飘飘地充满在心房。
西野学姊的手指碰了下耳垂。
「嗯。」
我不自觉发出怪声,她急忙收手。
「对、对不起,我摸得太着迷了。」
西野学姊反常的惊慌让我忘记自己的害羞,忍不住苦笑出来。
「我才要说对不起,我只是觉得有点痒而已。」
我摆手这么说后,她像是松了口气,脸上表情放松了下来。
西野学姊抚弄自己的发梢,接着说了起来。
「我也再来留长好了。」
「你以前是长头发吗?」
我问,她怀念地眯起眼睛。
「嗯,在我还是个少女的时候。」
她现在的短发充满神秘色彩与成熟风格,非常好看,长头发的她肯定会像个从故事里走出来的美少女。
我忽而这么问她:
「你为什么剪短呢?」
她回答得毫不迟疑。
「我和朔同学是什么关系?」
「你们是童年玩伴吧。」
「如果只共度七天的暑假也称得上童年玩伴的话。」
这个人的用词和朔同学有些相似。
我无法给予机灵的回应,但是他们一直在交谈如同小说一般的对话,我的内心有些惆怅。
「朔哥,我当时是这么叫他的。他是个当我穿上自己最喜欢的白洋装时,会要我明年准备T恤短裤和夹脚拖的男孩子。」
我轻易就想像到了那个景象,噗哧笑了出来。
「他从以前就是这种个性呢。」
西野学姊呵呵笑着,又继续说下去。
「年幼的我心想,如果要走在朔哥身边,这种发型比较适合。所以夏天结束时,我就把头发剪短了。」
简直和现在的夕湖一样,我心想。
居然让两位漂亮的女孩子剪短头发,你这个人真是的。
西野学姊腼腆地笑了起来。
「只是后来暑假都没再见过面了。」
一定就是在那个时候,我想。
西野学姊稍微成熟了一点。
「我也来剪短好了。」
我脱口说出了这句话。
剪短的话,能摆脱这种烦闷的心情吗?
西野学姊诧异地歪着头。
「内田同学,我们一开始见面的时候,你的头发更短吧?」
刚才想起的那段幼稚的自我介绍再次浮现脑海,我觉得难为情,忍不住转开视线。
「对,那时候我刚开始把头发留长。」
「这样的话──」
西野学姊的手指再一次轻柔地抚过我的头发。
她说着,声音彷佛在深夜里抒写着书信。
「你想必是怀着祈祷、心愿、憧憬,或是某人的目光──
这类美丽的事物在梳理头发吧。」
「咦……?」
头发轻盈流泻在指尖。
「女生改变发型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吗?」
西野学姊慈爱地眯起了眼睛。
原来是这样啊,我想。
夕湖和年幼的西野学姊剪短头发不是为了斩断什么东西,而是抱着积极向前的美好梦想。
如同一年前的我,带着希望把头发留长。
我轻梳着已经留得很长的头发,暗自决定要好好珍惜这头长发。
「谢谢你,西野学姊。」
对不起,朔同学。
我同时冒出这个念头,不禁苦笑。
今天晚上我要稍微打扰你平常待的这个惬意的地方。
不,西野学姊摇头。
「我才是,我总想着有一天要向你道谢。」
这下换我不解了。
「向我道谢……?」
「对,道谢。」
西野学姊说着,环顾起整间客厅。
夕湖和悠月同学不知道什么时候移动到了露台,好像是去关心山崎同学的练习状况。
西野学姊确认后,说了起来。
「第一件事是祭典。」
「啊啊……!」
我终于明白她要说什么了。
在决定要与朔同学和夕湖把话讲开来,祭典的前一天晚上。
我向管乐社的学姊打听到联络方式,打了电话给西野学姊。
在三个人和好的时候,我感觉朔同学肯定会因为西野学姊不在而寂寞,西野学姊也会希望能够在场。
『为了朔同学不惜这么做的你,为朔同学做到这种地步,真的好吗?』
『──我这么做是为了自己。』
我想起电话里的对话,嘴角轻轻放松了下来。
当时的决定没有错,我现在再次确定了这一点。
如果我为了自己选择避不联络,也许就没办法发现你的内心了。
那样的话,也不会有像这样和西野学姊交谈的美妙夜晚。
我呵呵笑说。
「不用谢,况且你请我吃了蓝色夏威夷锉冰。」
西野学姊微微睁大双眼,接着说了起来,像是有了什么领悟。
「你不只温柔,还很坚强呢。」
她露出寂寞的笑容,又继续说下去。
「如果内田同学没有约我,我到现在还会是一个人旁徨在那个夏天,也一定不会决定加入应援团……」
这样的话──我说着垂下眼角。
「幸好当初我有开口约你。明天也一起加油吧!」
「嗯!我和内田同学在这件事上都还有努力的空间。」
我们看着彼此,噗噗笑了起来。
笑了一会儿后,西野学姊以沉稳的语气接着说下去。
「还有一件事。我知道自己没资格对内田同学说这种话,希望你听的时候别误会。」
「好……?」
这次我真的完全没有头绪,沉默着等待她继续说下去。
西野学姊轻轻闭上双眼。
「谢谢你在那天晚上待在那个人身边。」
她说着,像在回顾那个已经远去的夏天。
西野学姊话中指的是哪一天,我心里有数。
所有事情突然起了变化的那一天,无月的夜晚。
啊啊,原来这个人也同样无比珍惜着经历那个八月抵达的这个九月。
我将内心丑陋的心声说了出来。
「我一直很羡慕西野学姊,在那个河岸,只属于你们的特别空间。」
「什么……?」
西野学姊惊讶地看着我。
我难为情地垂下双眼,轻轻摸着沙发。
「朔同学一直想坐的地方,是这里。」
西野学姊噗哧笑了出来。
「这话真奇怪,不管是上学、回家路上、假日,甚至是回到家后,待在朔身边的都是内田同学吧?」
我伤脑筋地搔着脸颊。
「那应该说是顺其自然,也可以说是我硬是要那么做……」
西野学姊有些促狭地说了起来。
「你知道吗?除了望同学,只有我没有进去过朔家。」
「啊……」
「所以那个河岸不是只属于我们的地方,而是只有河岸是我的地方。」
我不自觉心头一惊。
原来西野学姊一直抱着这样的孤独。
「陪伴着朔的日常生活的内田同学,我觉得很羡慕。」
所有人都在追求自己所没有的事物。
有时自己熟悉的那张微不足道的车票,在某人眼里却是一张入场券,通往无可取代的场所。
所以也许我们为了至少不失去属于自己的地方,格外珍惜现下的光阴。
我平稳地说了起来。
「我也可以向你道谢吗?」
「咦……?」
我将双手恭敬地摆在膝盖上面──
「谢谢你在那个秋天陪伴在千岁同学身边。」
话里缅怀着遥远的季节。
西野学姊的双唇轻启又阖上,接着像是按捺不住呵呵笑了出来。
她似乎觉得好笑,笑得身体都在晃动。
「说不定我们两个意外地很像。」
「我也有点这种感觉。」
「如果我们同学年,会成为朋友吗?」
「我们学年不同,不过我想还是可以成为朋友。」
「你可以教我下厨吗?」
「好,如果你愿意推荐我小说的话。」
「你可以问朔,优空同学。」
「你想让朔同学教你下厨吗,明日风学姊。」
我们交换着彼此不熟悉的称呼,两人看着彼此噗噗笑着。
简直就像泡泡从海底升向星空。
去年秋天连接起今年夏天,又再缓慢前往下一个季节。
总有一天,我会回想起这个夜晚。
西野学姊成为明日风学姊的这一刻。
*
我千岁朔从8号回到夕湖家客厅时,夕湖、优空、悠月、明日姊与健太坐在沙发,正在开心聊天。
所有女孩子都毫无防备地换上了睡衣,我、和希与海人不由自主移开了视线。
优空总是绑起来的头发也放了下来。
光明正大待在女生圈子里的健太,实在很有男子气概。
所有女生里最后洗澡的红叶冲向浴室,「学长,可以去洗了!」一下子就回来了。
我错愕地说了起来。
「好快,比阳还快。」
「是!因为我一点也不想浪费和大家一起度过的晚上!」
「非常好的心态。」
「浴缸塞子拔起来了!另外因为画面感觉很危险,为安全起见我也把香氛蜡烛吹熄了!」
「「「做的好!」」」
剩下的四个男生猜拳,最后决定以健太、海人、和希的顺序迅速冲个澡。
我在最后走出浴室时,时间已经将近深夜。
考虑到明天的练习,差不多该睡了。
不过──我看向大家。
所有人像是依依不舍,希望能够延长这一夜,没有人停止交谈。
夕湖咕哝着。
「真不想睡觉。」
悠月嗤嗤笑着。
「我懂,这是个不想睡觉的晚上。」
阳也嘿地扬起嘴角说。
「要聊到天亮吗?」
优空露出轻柔沉稳的表情。
「这是漫长的一天呢。」
明日姊呵呵地眯起双眼。
「的确是。」
我们四个男生也看向彼此,伤感地露出似笑非笑的笑容。
必须有人出面说该睡了,但我们尽管是海贼团,没有人愿意扮黑脸。
彷佛相信只要不睡,这一夜就不会结束,彷佛希望所有人能永远漂流在海上,平稳的沉默蔓延开来。
昏昏欲睡般的停滞,像极了现在的我们。
因为得到了满足,不再有期望。
推动这群没出息的前辈前进的──
「那么干脆大家睡在一起吧!」
是可靠的学妹。
我们愣愣地看着彼此,红叶见状又继续说下去。
「我们可以把棉被铺在这里!」
男生本来就打算在客厅打地铺。
女生的话听说在夕湖房间准备了棉被。
只要把房里的棉被搬到客厅来就行了,不会很麻烦。
虽然不麻烦──我看向七濑。
「这么做未免太……」
对方也露出了苦笑。
「对啊……」
「咦,为什么?」
红叶诧异地说。
「不是只有坐着和铺上棉被的差别吗?」
悠月无奈地说了起来。
「红叶,最大的差别在于是醒着还是睡着。」
红叶不为所动地应了回去。
「那么悠月学姊,你觉得在学长们面前睡着会被吃掉吗?」
悠月忽然往我看了过来。
然后她眯起眼睛。
「不,他们没有那个胆子。」
露出瞧不起人的笑容。
「喂为什么看我。」
阳也跟着起哄。
「毕竟是连按摩都会害羞的男人嘛。」
「那是因为你用力往脚底穴道按下去吧!」
明日姊怀念地说了起来。
「你是个懦弱的人嘛。」
「我可是个正直的人喔?」
优空激励着说了起来。
「不用担心、不用担心,朔同学只是温柔而已。」
「这种安慰方式最伤人喔!?」
最后是夕湖贴心地问着红叶。
「红叶你真的不会不放心吗?」
「是!完全不会!」
「那么大家一起睡吧?」
「赞成赞成!」
我看着她们的对话,无可奈何叹了口气。
不只是我,和希、海人与健太也都不是睡在一起会犯下大错的人,这一点所有人都明白。
照理来说最该感到不安的是新来的红叶,本人却完全不以为意。
我将判断交给女生们,她们纷纷点头同意。
「……来搬棉被吧。」
我咕哝着这么说之后,所有人便迫不及待站了起来。
*
女生协力将棉被从夕湖的房间搬出来,再由男生搬到客厅。
餐桌移到角落,五人份的棉被铺在地上。
夕湖本来打算睡在自己床上,所以少了一床棉被,不过她似乎打算和优空同睡在一起。
男生拿到毯子,在沙发周围躺了下来。
将矮桌立在墙边,挪出空间来后,由于位置较低,与女生之间刚好区隔开来。
我看见最后回到客厅的夕湖手上拿的布偶,随口说了起来。
「哦,是柴麻吕。」
雀跃的语气回答了我的话。
「嗯!我睡觉的时候都会摆在旁边。」
我自然而然露出了微笑。
正好在旁边的明日姊显得很纳闷。
「柴麻吕……?」
夕湖开心地眯起眼睛,手上抱着脖子上缠着不知道是领巾还是头巾的柴犬布偶。
「对!这是朔在游乐场的娃娃机夹给我的,我平常放在枕头边,没有这个就睡不着。」
明日姊看见她羞涩搔着脸颊的模样,不知为何稍微垂下了双眼。
她接着马上抬起头来漾出温柔的微笑,两人一起聊着往棉被走过去。
顺带一提,男生因为不好意思,没有进入夕湖的房间,也没有看见房间里面的样子。
不论对方是谁,在特别的时刻来临,她邀特别的人进入前,我们要是随便踏进房里,未免显得太不识趣。
想到这里,内心深处忽而消沉,感到了寂寞。
我为突如其来的感伤找起借口,很快就找到了答案。
『不论对方是谁。』
我懂了,我心想。
自己究竟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这种陈腔滥调不如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里。
即使我反覆这样肤浅的自我厌恶,也不过只是天真的逃避。
我试着坦率面对自己的心情。
如果接受夕湖的心意,说不定在特别的日子,我会成为她特别的对象,踏进那个房间里面。
然而这种事没有发生,不会发生。
所以有一天,走过那扇门的那个特别对象,也许是我连长相都不知道的某人。
最喜欢的声音、笑容、内心身体过去未来及所有的爱──
也许有一天,夕湖会将自己的全部献给别的男人。
光是想像,我就感到心痛欲裂。
如果这样的心情不能称之为爱情,究竟什么能叫做爱。
不过,我想着,低头轻咬住唇,不让其他人注意到。
当我想像着与优空、七濑、阳、明日姊的那种未来,同样感到了哀伤心痛害怕得就要哭了出来。
我忽然抬起头。
七濑与和希正在愉快聊天。
不经意间,在体育馆听见的随口说出的那句话,重新浮现在脑海。
『不过劝你在必须做出选择时,最好有舍弃某些事物的心理准备。』
尽管不想承认,这句话说的没错。
和希,你会做出什么样的取舍?
应该说,你已经做出了什么样的取舍了吗?
我对上七濑的目光,她结束对话,往我走过来。
和希露出温柔的眼神,目送她离开的背影。
「千岁,明天几点起床?」七濑说。
「都这么晚了,九点起床就行了吧?」
总有一天,虚假的恋爱会成为真实吗?
「也是,早起的人可以自由活动。」
「七濑你在这种时候,好像会作息规律地醒过来。」
七濑与千岁有一天会回到悠月与朔的关系吗?
「别这么说,要是我呼呼大睡不就太丢脸了。」
希望九月不要结束。
希望树木不要变色。
希望第一天的夜晚不要带来第二天的早晨。
某人的呵欠声响起。
某人跟着揉起沉重的眼皮,睡意接连来袭。
差不多该说晚安了。
*
轮流刷完牙后,回到了客厅。
棉被挤在一起的景象,非常有合宿夜晚的气氛。
女生们纷纷雀跃地钻进被窝。
猜拳的结果,和希与健太睡沙发,我和海人睡地毯。
我将头枕着充当枕头的抱枕,身上卷着一条毯子。
毯子好像在白天晒过太阳,传来暖洋洋而且和煦的阳光气息。
夕湖站在客厅中间,向大家说了起来。
「有人放音乐会睡不着的吗?」
不会、没关系、这样比较放松──所有人各自做出回应。
「那么我来设定定时关机。」
音响传来云居遥的『BLUE FRIDAY』。
就像深夜里的蜡烛,夕湖说。
「我会留盏小灯。」
有几个瞬间,会让人真实感觉到正住在别人家里。
比如说踏进玄关时的气味、晚餐的用餐时间、菜色或是沙拉调味料的种类、洗澡习惯、洗发精与润发乳的香味、冷气的温度与流经耳边的音乐。
比如说,就寝时的灯光。
我基本上会把全部的灯都关掉,让房间里完全暗下来,但是也有人不点个小灯,心情就无法平静。
──因为独自醒来时,会发现只有自己孤单一人。
夕湖平常不知道会不会留小灯,她可能单纯是考量到有人在不熟悉的屋里半夜要去洗手间,也可能是她睡觉时本来就会留一盏小灯。
不论是哪种情形,我觉得这么做的感觉很不错。
那就像在深夜里,用来指引方向的灯塔。
忽然间,睡在稍远处的海人悄声说着,故意压低音量不让女生听见。
「唉,朔。」
「嗯?」
「夕湖果然很可爱。」
「……我有同感。」
对话没有再继续下去。
海人转过身去,背对着我。
我把手盘在脑后,看着天花板发呆。
即使共处一室,看不见夕湖、优空、七濑、阳、明日姊、和希、海人、健太与红叶他们脸上的表情。
他们或许早就闭起双眼,也可能正想着心事,比如说某个男孩或是女孩。
偶尔传来轻细的呼吸声与衣服摩擦的声响,让人感到莫名的烦心以及温暖。
「朔,你还醒着吗?」
夕湖忽然叫起我的名字。
我觉得很难为情,照常耍起了嘴皮子。
「睡着了。」
「呵呵,真奇怪,朔居然在这里。」
「当然在。」
「嗯,你真的在。」
我认识的夕湖与我陌生的夕湖。
两者穿梭来去,简直就像昨天与今天。
七濑不耐烦地说。
「别打情骂俏了。」
和希夸张地叹了口气。
「小孩子该睡觉觉啰。」
健太难得接话下去。
「祝您有个恶梦。」
海人依然背对着我,小小声嘟囔着说。
「真的会在吧。」
优空伤脑筋地苦笑了起来。
「夕湖,你贴太近了。」
阳有些愉快地说。
「啊,你们吵成这个样子,根本睡不着。」
呵呵,明日姊的声音响起。
「大家想必是希望可以永远沉浸在宴会的气氛里呢。」
红叶说着,像是被逗乐了。
「还不到结束的时候,接下来才正要开始。」
嘻嘻哈哈,摇篮般的夜晚笑着。
朦朦胧胧的睡意,寂静的低唱。
这样的日子里,不论谁都想成为最后闭上眼的那个人。
直到接下来不会再有事情发生,不会错过任何只字片语,才能够安心沉睡。
宛如某人舍不得合拢双眼的眨眼声,絮絮叨叨的悄悄话,辗转反侧的翻身声,就算只漏掉一个也会后悔莫及。
愈是抵抗睡意的来袭,视线就愈是模糊。
滴答滴答。
秒针的声音格外响亮,规律的节奏一步步诱人进入梦乡。
最后是某人轻细的鼾声,取代了互道晚安的声音。
鼾声一个又接着一个响了起来。
呼呼呼呼。
我的眼皮也愈来愈沉重。
在留也留不住的意识一隅,我心想着。
为什么我们不能维持现状。
忘记男女的界线,共枕在同一个房间。
某人接续某人的梦境,所有人做着相同的梦。
每个人一、二、三齐声数着羊只。
真希望能永远飘流在这个夜晚。
──沉溺于十七岁的青蓝。
*
似乎有人在碰我,我忽然醒了过来。
微微睁开眼皮时,四周依然静谧如深夜。
视线看向时钟,时针指向五点整。
真难得,我心想。
我基本上是一觉到天亮的体质,很久没有在这个时间起床。
也许是因为合宿,心情比平常还要雀跃的缘故。
继续睡吧,在我将不知道什么时候侧躺的身体翻回仰躺的姿势时──
「学长?」
头顶上蹲着一个女孩子,她窃声说着。
「──」
我好不容易克制住差点大喊出来的声音,揉了揉眼睛,在意识总算清楚时轻声说着,小心不吵醒大家。
「红叶……?」
学妹像是松了口气,接着开心地露出了微笑。
「对,就是红叶。」
我终于坐了起来,继续说下去。
「吓到我了。」
红叶过意不去地搔着脸颊。
「对不起,我本来不想吵醒学长……」
她稍微低头致歉,又继续说。
「学长实在睡太熟了,我忍不住戳了下你的脸颊。」
我苦笑着说:
「你起得真早。」
红叶回答的模样很尴尬。
「……我一直很想睡,只是可能因为和崇拜的大家睡在一起太兴奋,怎么样都睡不着。所以我想,也许看着学长的脸能静下心来。」
「不许朝刚睡醒的人挥出这种重拳。」
我说着,用力伸展了一下身体。
陌生的房子,陌生的前辈们。
在无法转换心情的状态下独自醒着,的确是会感到不安。
红叶扭着手指,有些落寞地说:
「对不起,学长。我会回去自己的棉被,你慢慢睡吧。」
「不用。」
我说着,稍微伸展着手腕与肩膀。
「不如我们去散个步吧?这种时候最适合到外面吹一下风。」
红叶诧异地睁大了双眼。
「咦,你愿意陪我吗……?」
我从容地点了下头。
「你去换衣服,小心别吵醒大家。总不能穿着睡衣出门吧。」
「……是!」
她压低声音,语气里藏不住雀跃,匆匆忙忙离开了客厅。
我苦笑着,呼地吁了口气。
因为受到惊吓,脑袋完全清醒了。
尤其一睁开眼睛就看见有人在等待自己醒来的脸,我实在无法放下这样的学妹,再继续睡回笼觉。
类似的经验我也有。
我记得那时候是小学,第一次参加棒球社的合宿。
地点好像是在名为大鼓之丘的公共住宿设施,两间和室相通,所有社员睡在一起的那天晚上。
四周早已熟睡,只有我迟迟睡不着。我或是稍微大声咳嗽,或是用力掀开棉被走去洗手间,在可以借口说没有要把人吵醒的范围内,暗自期待会有人醒来。
说不定戳我脸颊的红叶,也隐约有这样的期待。
无论如何,我心想着,安静摺好毯子。
这也是只会出现在合宿的景象。
*
等红叶回来后,我们小心翼翼不吵醒大家,走出了屋子。
夜幕似乎逐渐褪去,但外头依然昏暗,天空中也有星星在闪烁。
T恤搭配短裤还不至于感到寒冷,只是这个时间比想像中的还要凉。
身旁的红叶照样穿着打褶短裙,但是上半身穿了件宽松的爱迪达运动外套。
在屋子前面用力伸展身体,深呼吸一口气,一天开始前的空气充满着整个肺部。
凛冽而且清新,没有一点杂质。
四周没有见到半个人影。
咻、叩,只有配送报纸的阵阵声响,带来黎明将近的预感。
虽然不会想每天在这个时间醒来,不过早起实在很新鲜。
两人漫步走了起来后──
「学长,我们可以去一下昨天练习的公园吗?」
走在身旁的红叶说。
「可以是可以……」
反正我们本来就没有目的地。
我在附近的自动贩卖机买了罐装咖啡,进入公园,先在里面等我的红叶开心地说了起来。
「明明只过了一个晚上,总觉得好像是很久以前了。」
「那不是因为你一直醒着吗?」
「讨厌!不要这么扫兴嘛!」
我尽管调侃,其实也稍微懂她的心情。
所有人兴奋地嬉闹,简直像整个暑假浓缩在这一天。
即使睡醒了依然没有从梦中醒来,我莫名感到了放心。
说不定因为我看最久的是红叶的脸。
啊啊,我处在接续着昨天的今天,我心想着。
也许是后辈这个与以往不同的存在,让我有这种感觉。
我正思考时,运动外套忽然窸窣作响,红叶跑了出去。
「学长,这里这里!」
她朝我招手,我跟着过去后,她在通往球场与游乐设施广场前的小楼梯停了下来。
她坐下,「学长,请坐。」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那是我和夕湖绕到这里来时固定坐的位置。
还是去坐长椅吧,这话差点说出口。
然而,红叶抢先我一步──
「你都和夕湖学姊坐在这里吧,我觉得很羡慕,有点想体会那种气氛。」
羞涩地搔着脸颊。
我不知为何松了口气,说了起来。
「原来你从夕湖那里听说了啊。」
「对!学姊说:『我都和朔在这里聊天。』」
既然她都知道了,拒绝她的话好像很差劲,我不禁苦笑。
再说,如果对方是其他女孩子还得有所顾虑,她毕竟只是学妹。
最近我对这种事实在警觉心太高了,我自嘲了起来。
我在红叶身边坐下,拿出冰的黑咖啡与拿铁。
「你要哪一个?」
红叶思考了一会儿后说。
「学长你比较想要哪一个?」
「因为是早上,比较想喝黑咖啡吧。」
「那我要黑咖啡!」
「唉。」
我不自觉吐槽了回去,把咖啡递给她。
──铿隆。
红叶很自然地把手放进我的口袋里。
从声音听来,应该是买咖啡的零钱。
我错愕地说:
「这种时候让人请客又不会怎样。」
红叶淘气地眯起眼睛。
「嘿嘿,学长的口袋好温暖。」
「别乱摸我大腿,很痒。」
红叶把手抽出来,打开易开罐拉环,接着看向我这里。
「干杯。」
「天还没亮唉。」
我说着,罐子铿地碰了下对方的罐子。
喝了口拿铁后,美妙的甜味润入喉咙,我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很渴。
因为我们聊得很兴奋,聊着聊着就睡着了吧。
如果是在自己家里,枕头边通常会摆一杯水,或是起床后马上稍微漱个口再打开冰箱,然而住在别人家里,这种日常的习惯动作也会不小心忘记。
虽然说今天是为了注意不要吵醒大家,如果是住在饭店或是旅馆,生活模式就会和平常一样,实在很奇妙。
说不定,其实是不想随意践踏别人的地方。
脑袋可能还没睡醒,我不断在根本没有必要思考的事情上面打转。
夕湖昨天说:「冰箱里的饮料都可以喝。」
从琴音小姐的个性来看,想必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但就算是这样,我也不敢真的随手打开冰箱,就连负责伙食的优空,在使用食材时都会一个个向夕湖确认。
另一方面,饭店与旅馆因为不是专属于某个人而是大家的地方,在某种程度上可以按照平常的生活起居。
简直和我们一样,我心想。
所有人的场所,与专属于某人的场所。
双边拉起一条界线,互相礼让着不跨越过那条线。
比如说,应援团是与大家共度的地方。比如说,这道楼梯是属于我与夕湖的场所。
红叶喝着黑咖啡,神情有些严肃地说。
「学长,你都在这里和夕湖学姊聊些什么话呢?」
我眯起眼睛,回答得很笼统。
「我们聊很多。」
「从什么时候开始?」
「大概一年半吧。」
「很长的一段时间呢。」
「感觉起来很短暂。」
红叶不知为何错愕地笑了。
「各位学长姊真的很温柔,感情很要好呢。」
我回应着,把她也加进我们的行列。
「现在你也是我们的一员了。」
随口说出的这句话──
「──不是。」
遭到红叶驳斥,语气十分坚决。
「我无法加入各位学长姊的圈子,也不会加入。」
遭到突如其来的拒绝,我沉默着,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红叶像是察觉异状,脸上的表情放软了下来。
她支着楼梯,前倾的身体忽而贴近我。
在手肘与手肘碰触的距离──
「我只想当各位的学妹。」
她嘿嘿笑着,仰望着我。
这样啊,我说。
「要再走一走吗?」
「我想再走一走。」
我站起来,将压扁的空罐丢进垃圾桶里。
与学妹共同迎接的早晨。
所有人仍在沉睡的秘密时光。
只有消失前的繁星,在守望着我们。
*
奇怪,千岁,红叶……?
*
接着,我和红叶两个人走在附近的田间小径。
天色渐亮,夜晚就要结束。
天空从乌羽色转为瑠璃色飘着秋日的卷积云。
急着奔向国道的车头灯逐渐增多,城镇醒来的气息从四面八方传了过来。
绵延的山脉彷佛昨天与今天的分隔线,鲜明地浮现在远方。
肌肤不知不觉适应了凉爽的空气,土与稻穗的香气忽而浓浓地扑鼻而来。
走在身边的红叶随口说了起来。
「对了,学长,昨天晚上你在想什么事吗?」
我摸不着头绪,纳闷地歪着头后,她又继续说下去。
「就在大家搬完棉被后啊,你好像很忧郁,神情有点凝重。」
这下我总算想了起来。
她指的是我从夕湖房间联想到爱情,心烦意乱的时候吧。
她观察得真仔细,我在惊讶之余,也自觉有点丢脸。
居然让学妹轻易看穿,真是太没用了。
我老实招了。
「总觉得不论是好事坏事,很多事情都停滞了下来。」
「停滞吗……?」
我搔着头继续说下去。
「有很多事在这个夏天告一段落,虽然说是结束在该结束的地方,也就因为这样踏不出下一步。」
我怎么对学妹说出这些话来了。
红叶的话让我察觉,这个九月很平稳,很满足,所以有点忧郁。
虽然想维持在这样的状态,但这样真的好吗?
这个念头始终萦绕在我的脑海。
红叶歪着头,严肃的目光直盯着我。
「学长想走出这样的停滞,摆脱忧郁吗?」
我眺望远方的天空,紧握住拳头,咕哝着说。
「其实我不想走出来,可是不能不走出来。」
打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了。
九月只会是九月。
一旦在不是夏天也不是秋天的夹缝间安定下来,将再也脱离不了那个地方。
「我说,学长?」
红叶的小指像在许下约定,忽然轻轻勾住我的小指。
「学长的期望就是我的期望。」
她说着松开勾住的小指,踏出一步、两步、三步,接着往我转过身来。
「所以说,学长的忧郁……」
她背对东方的天空,高高举起食指──
「就由我来驱散。」
露出了快活的笑容。
那一瞬间。
──耀眼的火红太阳升了起来。
草木、田地、水路、大楼,铁塔以及云朵。
犹如抹去夜色,逐渐染上了唐红色。
酣睡的时钟指针,喀嚓醒了过来。
季节转变,我们也在改变。
接着到来的会是秋天,还是返回夏天,抑或是……
眼前的景色宛若魔法,夺去了我的目光。
站在这幅景象中间的,是色彩斑斓的美丽学妹。
某人的希望实现时,就有某人的希望落空。
红叶带来了曙光。
不知为何,我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
我们回到夕湖家,各自钻进棉被或是毯子里,睡起回笼觉。
红叶似乎终于也进入了梦乡。我受到味噌汤的香气吸引着醒来时,夕湖等人正看着她蜷曲着身体,发出可爱的鼾声。
等红叶醒来后,我们吃起优空做的饭团与味噌汤。我正觉得其中有一颗饭团特别难看但是格外引起食欲,才知道原来是阳也有帮忙。
中午前,在公园复习昨天的进度。
接着回夕湖家,享用萝卜泥荞麦面,下午也是大家一起全力投入练习。
就这样到太阳下山时,包括优空、明日姊与健太在内的所有人,几乎都能跳得驾轻就熟。
最后全部跳完一遍后,我看着七濑说。
「嗯,算是很不错吧?」
七濑点头,显得相当有自信。
「是啊,来夺下优胜吧。」
健太听见后,往地上跪了下去。
「我、我还以为命要没了……」
优空苦笑着,两条手臂无力地往下垂。
「今天可能没办法准备晚餐了。」
明日姊摆了摆手,接着说下去。
「连文库本也拿不动了。」
就连和希的额头也冒出了汗水。
「不过总算是有模有样了。」
海人嘿嘿地揉着鼻子。
「如果所有人一起跳,气氛肯定很热闹。」
大口灌着宝矿力的阳说。
「虽然说宴会的环节还没搞定。」
夕湖双手握拳,举到了胸前。
「凭我们这群人,绝对没问题!」
接着,所有人的视线自然而然聚集到学妹身上。
红叶回应大家的期待,拳头高举了起来。
「那么大家一起来。」
我们大喊了起来,宛如出航的吆喝声,也像是预备开始的枪声。
「前进!」
「「「「「前进!!!!!」」」」」
我们尽管早就精疲力尽,但依然开朗的嗓音,响遍了整座公园。
和煦的落日如同聚光灯,照亮着所有人。
众人纷纷举起手中用来充当成剑的木棍,叩叩地互相敲击。
也许我们的现在的确是如眼前夕阳般舒适的一池温水。
也许我们只是浸泡着双脚,和乐融融地停留在这个地方。
即使如此──我思考着放松了全身力气。
想到所有人都无法做自己的八月──
有个所有人都能自在度过的九月,也不算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