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章 八月夜里的十年誓约(1 / 2)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轻之国度×天使动漫录入组
图源:小林朱音
扫图:linpop
录入:kid
修图:凪のあすから
魔镜啊魔镜,护唇膏润泽的双唇吟咏著。
当我还是纯真的年幼少女时,曾一再祈祷与幻想。
虽然老套,内心总梦想著有一天会带我离开的白马王子。
夏末的那个早上,朦胧的记忆上彷佛飘散著一层静谧。
我仔细观察全身镜里那个只穿著内衣裤的自己,像是看著别人。
结实的肌肉,女性柔软的大腿与臀部,玲珑有致的腰身,连自己也觉得好看的饱满胸型。
清新的阳光从窗帘间映进屋里,将带有透明感的靛蓝内衣裤衬托出一抹娇艳。
魔镜啊魔镜。
这么问的少女已不见当初的面貌。
我根本不是白雪公主的料,我自嘲著。
那个拥有魔镜的坏皇后才是更适合我的个性。
明白自己的美丽,不允许自己输给其他人。
在小时候的我眼中,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坏人,现在却有种亲近感,真是奇妙。
不过──换上前一天晚上准备好的衣服时,我思考了起来。
如果我是皇后。
我不会让白雪公主吃下毒苹果。
那等于是一交出去就收不回来、成为故事女主角的单程票。
所以,我会让她穿上她最珍贵的那套华服。
让她化上最美的妆容,如果有需要,我甚至可以教她社交礼仪。
接著我会邀请王子参加城堡的舞会,当面这么问他:
──这世上最美丽的人是谁?
果然不管再怎么想。
这种不可爱的女人得到幸福,也没有人会鼓掌恭贺。
我实在无法成为让王子一见钟情的白雪公主(独一无二的女性)。
*
大家一起参加八月最后一个夏日祭典的隔天晚上。
我在房里做伸展运动时,手机响起了来电铃声。
手机萤幕上,显示出柊夕湖的名字。
因为刚发生过那种事。
我反射性地绷紧神经,心想她打来是为了谈千岁或是小内的事吗?
其实我自己也还没整理好心情。
千愁万绪的如果惆怅地飘落在心头,要是不捡起落叶或是扫除这些积雪,一时间很难踏出脚步。
还不到那个季节吧,我觉得有点可笑。
接著,我胆战心惊接起电话后──
『悠月,要去金泽吗!?』
电话一接起来,随即冲进耳里的是我想都没想过的话。
「啥……?」
我以为会是更严肃的话题,不自觉呆住了。
『之前不是说过吗?改天要一起去逛街。』
「啊啊……!」
理解终于跟上了话题。
我的确是这么答应过夕湖。
话虽如此──我不禁苦笑。
我故意调侃起她。
「你不会振作得太快了吗?」
『就是为了振作起来才去的啊?』
夕湖答得像是天经地义。
『买新衣服、新的化妆品,成为全新的我。』
啊哈,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虽然很想说「什么意思嘛」,但是她的心情我非常明白。
我从小学开始打篮球,每当这种时候,身边都是「我要吃猪排盖饭!」或是「我要用运动来发泄!」这种类型的人,所以那种普通女孩子的反应感觉很新鲜。
真是的,不愧是天然呆公主。
将最真挚的心意传达出去后,对方没有接受,落得一场空,但还是坚强地往前行。
……我好像有点嫉妒她了。
我像在对自己说话,回答著:
「来清雪吧。」
『咦!?悠月你那里在下雪吗!?』
「怎么可能。」
后来我们又闲聊了一会儿,约好时间地点便挂断了电话。
*
──数天后,早上九点半。
在福井车站的绿色窗口旁,我挑了张椅子坐下来。
虽然说学生还在放暑假,平日通勤时段过后的车站里面相当冷清。
和夕湖约好的时间是五十分,时间还很充裕。
我的个性就是这样。
以前我也和千岁聊过,我不喜欢让别人等。即使心里知道朋友之间不需要有这么多顾虑,但我总觉得让人等就像欠人情,不想在不自觉中剥夺他人的时间与劳力。
实在太不可爱了,我轻叹了口气。
『受不了,无懈可击的女生是不会受欢迎的喔。』
那家伙好像也说过这种话。
那是我们还没对彼此敞开心胸,单纯只是揶揄的一句话,居然会在日后像这样刺进心里,真是饶了我吧。
不好意思,等很久了吗!?──我偶尔也来像这样小跑步登场好了。
我想著这些事情,发呆看著人来人往,一会儿过后──
「请问这里可以……」
少女柔和的香水味扑鼻而来。
「呃。」
我还没反应过来,搭话的人又接著发出这种声音。
在我终于看过去时──
「为什么七濑会在这里啊。」
同班的绫濑荠厌恶地板起了脸。
「你才是……」
回应后,我伸出手来示意身旁的位子,请她坐下。
长椅的话还能理解,这里只是摆了两张单人的椅子,实在不需要那么慎重,特地开口徵询对方同意,我自己都觉得有些意外。
一般来说,稍微点个头就够了。
绫濑看了看其他地方的空位,稍微犹豫过后放弃离开的念头,直接坐了下来。
我想起自己在因为跟踪狂烦恼时,误会她是罪魁祸首那件事。隔天我已经向她道歉,但是在那之后,我们就没有当面讲话的机会。
即使在千岁练习时或是比赛上遇到,我们也会不自觉忽视对方,就算想要举止自然一点,结果反而更尴尬……
其实我没有回避她的意思啊。我苦笑著,小心不让她发现。
尽管先来找碴的是绫濑,我也知道自己做了错事,但我们的交情又没有好到需要重修旧好,我难得让这件事搁置在模糊地带。
也许是受不了沉默,绫濑先开口说道:
「我在等朋友。」
「是喔。我也是。绫濑你要去哪里?」
我这么一问──
「荠。」
冷漠但又像是难为情的嘟囔声传了过来。
「叫我荠就好。绫濑和七濑很绕口吧。」
没想到她会这么要求。我摀住差点扬起的嘴角,这么回答她:
「那么你也叫我悠月就行了。」
「当然。如果只有我继续叫你的姓氏,不是感觉很差吗?」
「……你怎么忽然这么可爱。」
「啰嗦。」
荠说著,终于把眼神转向我这里。
黑白露脐上衣以白色为基调,领口、衣襬与袖口处点缀黑色线条,再搭配同样是黑色的迷你裙。设计上风格一致,也许是套装。
包包也是配合整体色调的黑色,以标志和肩带的金色达到画龙点睛的效果。
这身打扮很适合她,我真的这么觉得。
真要说起来,荠接著说:
「这是那种情况吧。」
「我想是。」
「夸张。」
福井再怎么小,同班同学碰巧在同一天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地点等人,这种机率简直是微乎其微。
这么一想,根本用不著确认……
「悠月、荠,呀呵!
不好意思~你们等很久了吗!?」
果然是这么一回事。
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后,夕湖正兴高采烈地挥著手,小跑步往这里跑过来。
「我说你啊。」
荠不耐烦地说著,站了起来。
她用指尖不停按著夕湖的肩膀,夕湖则是一脸不解。
「你怎么不先跟我说悠月要来,害我们气氛超尴尬。」
「咦,为什么?」
「我们之前发生过一些事。」
这句话用的是过去式,我稍微松了口气。
夕湖愣愣地说:
「可是你都叫她悠月啰?」
「你就这方面特别敏锐。」
她当然没有恶意,大概也完全没有想要我们趁这个机会加深交情的企图,我不禁莞尔。
她亲眼见识到我和荠之间险恶的气氛,也许是以为我道歉后,事情就解决了吧。
所以这次想必是在约了我之后,对方也约她一起去逛街,「既然都要逛街,那么就大家一起去吧」于是演变成现在这种状况。
夕湖看著我开口说道:
「悠月对不起,我应该先问你的意愿。」
「没关系。你的衣服很可爱呢。」
我轻轻摇头,换了个话题。
夕湖穿著薄荷绿上衣搭配宽松的灰白色亚麻长裤。虽然是罕见的简洁风格,但仔细观察后会发现背后有个像泳装一样的大开口,正中间系了个蝴蝶结做为缀饰。这么裸露却没有散发出下流的气氛,真让人羡慕。
「真的吗?悠月你那样就看起来很帅气,也很厉害!」
「谢啦。」
尽管她这么称赞,我也只是穿了牛仔短裤内塞黑色小可爱与白色薄衬衫。逛街买衣服的时候这种轻松的打扮方便试穿,而且在镜子前面稍微比一下的时候也容易想像。
「欸欸,车票在那里买吗!?」
夕湖指向绿色窗口说。
「嗯~好像要排一下队,还是在售票机买吧。我来帮你们买。」
「我可以在旁边看你怎么买车票吗?」
「可以是可以,一点也不有趣喔。」
从她们那里收到钱后,我接著到售票机买车票。
从石川县和仓温泉到大阪的特急雷鸟号自由座票价是单程两千五百圆,时间约五十分钟。来回车票共五千圆,是一笔很大的开销,所以我一个人去的时候通常会选择车程时间较长,但几乎是半价的普通列车北陆本线慢慢晃过去。今天则是在讨论过后,认为既然是暑假最后的小旅行,决定奢侈一回。
买好所有人的车票,交给她们两人后,夕湖稀奇地看著手上的车票。
之前我在她说『悠月居然会一个人搭电车吗!?』时调侃了回去,不过福井的基本交通方式是开车,如果是从小住在市区的人,没有自己搭过电车或公车的人好像不在少数。
当我正在思考这些事的时候──
「对了,我们去吃荞麦面吧!朔说过他喜欢吃!」
夕湖像是已经心满意足,把车票收进钱包后说。
车站里有间只有站位的「今庄荞麦面」,从刚才就可以闻到高汤的香气飘散在四周。对那些离开到了县外的人来说,下电车闻到这股香气就有回到福井的感觉。
荠有些不满地应了回去。
「咦~难得都要去金泽了,这里的话放学后也能来吧。」
「这么说也是~你下次要陪我来喔。」
「啊~好啦好啦。」
「那我们去买零食和饮料吧!」
夕湖雀跃地往车站里的便利商店走了过去。
荠看了我一眼,大动作耸了耸肩,跟著走过去。
我望著她们远去的背影,轻轻按住胸口。
胸口感觉像是被紧紧箍住了。
幸好内心的惊慌没有表现在脸上。
为了让情绪平复下来,我慢慢吸了口气,然后吐气。
老实说,没想到夕湖会那么不以为意地说出千岁的名字。
那天她和小内三个人一起回到祭典,肯定是找到了某个平衡点。
从他们的样子看来,不像是千岁决定和其中一个人交往。
可是就像上次讲电话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也问不出口。
踏出一步的夕湖与小内。
正面接受她们心意的千岁。
我根本没有一脚踏进他们之间的权利。
只有一件事能够确定。
告白遭到千岁拒绝,伤心到断绝联络的夕湖,现在像这样约我一起出门逛街了。
事情还没有结束。
……不对,真要说起来。
也许现在才终于要迎来起点。
我紧握著衬衫。
这种心如刀割的痛楚究竟从何而来。
是被人超前的不甘心?
是自己或许也会落得相同下场的恐惧?
是对夕湖积极振作的同情?
亦或是──
──对拿到单程票的(沉睡的)公主感到嫉妒?
我果然是坏皇后。
我稍微低著头,踹了下地面。凉鞋露出趾尖,指甲油不知为何看来格外廉价。
*
雷鸟号自由座上面有很多空位,因此我们坐在同一排的位子。虽然也可以旋转座椅,面对面坐在一起,不过移动时间也没那么长,而且三个人占四个人的位子也有点过意不去。
左侧窗边是荠,我坐在她旁边,隔著一条走道坐著夕湖。
我说要跟夕湖换位子,结果被她用「我声音很大,没关系!」的莫名其妙理由婉拒了。
电车出发后,夕湖马上走向洗手间。她在便利商店时这个不好那个不要,犹豫太久的结果是搭车前没有充裕的时间。
车窗外飞逝著广阔的田地。
只是稍微离开市区,就已经很有福井在地的感觉。
高中生专程到隔壁县市逛街买衣服,其他地方的人听了肯定会很惊讶,或是认为过于奢侈。
要是能就近满足需求,我们也不会像这样出远门,况且我们也不是要到只开设在金泽的什么特别的服饰店。
可惜就算是其他县市的人认为「只要去AEON就买得到」的这类普通店家,在福井这个地方也几乎看不见。
流行杂志上面觉得可爱的服饰,或是想用的化妆品,大多都必须在金泽才买得到。
网购的话需要多花一笔运费,而且衣服和饰品还是想亲眼看到再决定。
我正想著这些事时──
「悠月,你决定要念哪一所大学了吗?」
坐在旁边的荠忽然这么问我。
「嗯~我还在考虑。不过应该会选县外的学校。」
「我想也是,福井什么都没有嘛。」
也许她看著车窗,也在思考和我相同的事情。
她又继续说著,一脸无趣的样子。
「篮球呢?」
「……什么?」
「大学还会继续打吗?」
这么说来,在教室发生争执时,上村曾出面帮她说话。
『她国中的时候也打过蓝球,是七濑你的大球迷。听说我们学校要和强校比赛时,她就吵著一定要去看。』
那时我的脑袋一团混乱,没有好好理解这段话的意思,事后回想起来才觉得有点难为情。
话虽然这么说。
荠你才是,为什么升上高中后没有继续打篮球?
若是这么回问,总觉得太卑鄙了,感觉像是把自己无法马上回答的半吊子心情硬推卸给对方。
「我还没想那么多。」
「……这样啊,也是。」
我很喜欢篮球,也能自豪而且肯定地说我是认真面对篮球。
打倒芦高,目标高中联赛冠军,这些意志与誓言都没有虚假。
不过,那大概是因为我一开始遇到的刚好是篮球。
我从以前就不喜欢敷衍了事。
如果有运动会或是马拉松比赛,我会偷偷练习;上课专心,功课如期完成,准备考试也是全力以赴。不管是朋友间的小游戏,卡拉OK,还是最近学习的料理,甚至是打扮也绝不马虎。
眼前如果有课题或目标,我会想办法完成,在竞争上不想落败。只要有进步的空间,我自然会勤于练习与研究。
如果在篮球之前先接触到排球,我便会投入排球,先遇上田径的话就投入田径,先碰到音乐的话就投入音乐,不管在哪个领域都会力争上游。
所以说,有时候我也不明白。
从小学开始灌注热情的篮球,是我该赌上人生的唯一重要事物吗?
蓦然间,我想起搭档的脸。
小海(阳)在我悠哉逛街的今天,应该也在孜孜不倦地练球。
也许她今后会坚定地继续走在这条路上吧。
──无所不能,所以什么也做不到。
到头来,我还是停滞在幽暗里。
至少,希望可以是像那天一样月色皎洁的黑夜。
「我太多管闲事了吗?」
一回过神来,荠正有些不安地看著我。
「没有,不好意思,我在想事情。」
「那就好……」
我轻轻摇了摇头。
现在困在这里也于事无补。
难得都要去金泽了,我要尽情玩耍,拋开最近的郁闷。
「对了──」荠说:「对不起那个时候找你麻烦。」
我没想到会听见她这么说,一时间愣住了。
「我也是。」
「你之前道歉过了吧?这样就扯平了。」
「……傲娇?」
「别把我和亚十梦那种人混为一谈!」
我们看向对方,两个人同时笑了出来。
*
虽然只是隔壁县市,但金泽车站的人潮汹涌,刚才的福井车站根本比不上。除了社会人士和学生,平日也有拖著大行李箱的旅客在车站里来来往往。
尽管已经习惯到金泽,现在我依然会感到新奇地想「果然差很多」。
顺带一提,藤志高中每年有相当多的学生选择进入金泽大学。
我懂他们的心情,我想。
想回家的时候随时能回去,又比福井更都市化。
因为同样飘著北陆的空气,不需要像在东京或是大阪那么战战兢兢。
这种绝佳的距离感正适合那些想要离开到县外,但对于太都市化的地方又感到却步的人们。
「欸欸,要不要先吃午餐!?」
走出剪票口后,夕湖说。
「如果从现在开始逛街,逛到一半还要找时间吃饭,而且午餐时间可能到处都是人。」
现在时间刚过十一点。
这时间吃午餐是有点早,但是夕湖的话也有道理,于是我附和她的话。
「我没吃早餐,现在吃也可以……」
荠也跟著说:
「我也没吃,其实有点饿了。悠月你不是偶尔会来吗?你知道有什么好吃的餐厅还是时尚的咖啡厅……」
「『Go!Go!Curry!』」
夕湖的双眼发亮,喜不自胜地大喊。
「我想吃『Go!Go!Curry!』!」
「「呃……」」
我和荠听见她这么说,不约而同发出了哀声。
「Go!Go!Curry!」是贩卖当地平民美食「金泽咖哩」的知名连锁店。
我当然吃过,也知道很美味。
只是该怎么说呢……
正当我不知道怎么反应时──
「那不是特地到金泽来逛街的三个时髦女孩该去的店吧?」
荠说出了我的心声。
金泽咖哩是在浓郁的咖哩酱放上炸猪排,接著再淋上一层酱汁,算是大份量的餐点。也许因为是这样,大多会随餐附上高丽菜丝。
老实说,我一个人来逛街时也常在连锁餐厅随便解决,毕竟主要目的是买衣服,不想把钱和时间额外花在吃饭上面。
不过今天因为是和夕湖一起来,我事前调查了比较有质感的餐厅。
我这么做没有其他用意,单纯只是想在发生过那种事之后,让美味的料理稍微帮她打起精神。
「欸~」夕湖不情不愿地叫著。
「荠你不是饿了吗?要补充热量啊!」
「那是体育社团男生的想法吧。」
「餐点有附高丽菜,很健康!」
「问题不在那里。」
不跟你吵了──荠苦笑著,放弃继续争辩下去。
「悠月你呢?可以吗?」
我嗤嗤笑著,回答她的问题。
「要小心别喷到白衬衫上面就是了。」
「真的。」
老实说,我因为阳的缘故,早就习惯这种事情发展了。
我因为言行比较端庄,常容易招来周围的误解,其实拉面、咖哩或是猪排盖饭这些我都喜欢。我一个人也会走进牛肉盖饭的连锁店,况且既然是夕湖主动提议的,那我没意见。
再说……
在不能退让的那一天前,只要是可以让步的事物,我都会让给你。
这么做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自己。
这么做不是为了今天,是为了迟早会到来的瞬间。
即使这种行为是自命不凡的狂妄。
夕湖开心地拉起我们的手。
「太棒了,走吧走吧!」
三个人手牵手迈开步伐的这个瞬间──
这种羞涩的感觉,我永远不会忘记。
*
在金泽车站购物中心「Anto」里的「Go!Go!Curry!」,荠点了小份里肌猪排咖哩,我点了小份鸡排咖哩,夕湖则是点曼哈顿咖哩,那是里肌猪排加上水煮蛋、德式香肠和炸虾的超大份量餐点,她甚至还追加了高丽菜丝。
不消说,一旁的我们都看得目瞪口呆。
走出店家后,夕湖心满意足地说:
「超好吃!我还想再来~」
荠看见她那个样子,在我耳边说起了悄悄话:
「食量那么大还能保持那种身材,不会太扯了吗?」
「我懂。」
「我在离开社团后,超注意维持身材的。」
「啊~我要是不打篮球,也会走样得很夸张吧。」
我们就这样一路闲聊,往车站附近的时尚广场「金泽FORUS」走去。
到金泽来时,我通常会先到这个地方。大多数时候,这里就能满足我的需求,如果有足够的时间,我会再到香林坊(编注:金泽知名繁华商圈。)一带,这已经成了我的固定行程。
进入馆内后,我们首先站在楼层介绍前。
欧舒丹、SABON、植村秀、NANO universe、UNITED ARROWS……
光是稍微看过一楼的楼层介绍,都是些在杂志上常见到,但是福井没有的品牌。
夕湖雀跃地开口说道。
「悠月你有想逛什么店吗?」
「这个嘛,我想买秋装,还有内衣。」
荠举起手来,接在后面说道:
「我我我,我也想买内衣!我想要随时让千岁同学看见都没关系的内衣。」
「「不许露。」」
我和夕湖不自觉异口同声说了出来。
荠一脸诡计得逞的表情,耐人寻味地扬起嘴角。
「哦?」
糟糕。夕湖是正常发挥,可是这招来得太无预警,连我也一起上钩了。
我试图蒙混过去。
「感觉前男友被坏女人盯上了,我只是顺口说出来的。」
「你没资格说这种话吧!况且,那不是演的吗?」
我当然没向荠解释过详情。
我看向夕湖,她摇了摇头。
荠不耐烦地又继续说下去:
「看也知道。」
其实也不需要刻意隐瞒,我带著肯定的意思,露出了苦笑。
我已经知道荠的本性不坏了。
而且经过早上那些对话,我发现她意外是个体贴的人。
我故意捉弄她,应了回去。
「你呢?你对千岁有多认真?」
「……嗯,八成。」
「没想到有这么高。」
「啊哈。」荠嘻皮笑脸,又接著说道:
「他很帅啊,喜欢他很正常吧?」
「也是……」
「不管是夕湖、悠月还是其他女生,千岁同学身边的女生等级都太高了,而且每个人的情感都很激烈。说不定他盘旋在这些女生之间累了,最后会选择像我这种可以轻松交往的对象。」
「呃……」
「因为你们不过是谈场高中生的恋爱,还会考虑到未来吧?」
「唔……」
激烈的情感──荠无心的一句话,往我的腹部挥了一记重击。
我不经意地瞥向夕湖,她搔著脸颊,显得有些尴尬。
我因为个人形象以及在学校的态度,不太有朋友会对我说这种话。
所以我觉得很新鲜,使我有点开心。
最近夕湖和她相处得那么好的理由,我大致能理解了。
荠不耐地眯起眼睛。
「你们的刺激性太重了。因为很麻烦,我并没有打算和你们正面互争啦。不过如果他主动选择我的话,我会马上把友情拋到一边去,和他交往就是了。」
那种坦率的说法听起来很畅快,我做作地耸了耸肩膀。
不过。我思考了起来。
……千岁和荠啊。
他们之间不可能吗?不,其实可能性满高的。
毕竟连和他相似的我,现在都觉得荠很不错。
在相处时可以不拘小节这方面,她和阳很像,只是阳随时散发出太阳般的光热,让在身旁的自己也觉得必须要奋发图强。
荠的话就比较随意。
不管是自己正面还是负面的情感,对朋友还是男生的心意,都能完全接受,不会有多余的盘算。
所以与她相处时不需要有不必要的顾虑与谦让,可以表现出原本的自己。
……千岁就算和我有相同的感觉也不奇怪。
那么我的话呢──我思考著。
我希望在他心中是什么样的人?
我希望他和我相处时是什么样子?
「不开玩笑了。」荠回到正题:「先全部逛一遍吧?」
我和夕湖对看著,「也是。」点头同意。
*
三个人一起逛街时,我大致掌握了每个人在打扮上的喜好。
夕湖是所有风格都能驾驭。从少女、女性化、成熟到性感,勇于挑战各种风格。
荠是以黑白色调为主,打造出酷帅风格,同时利用短裙或是露出肚脐,呈现出小恶魔般的魅力。
这么一想,虽然没什么自觉,不过我挑选的风格特别偏男孩子气,这让我自己有点惊讶。
另外,我们挑选内衣的倾向又不一样了,这很有意思。
夕湖意外是从保守或是正统风格的内衣裤里,选择同一系列的花样与颜色。荠选择有蕾丝或是蝴蝶结缀饰的可爱风,我则是偏好系绳内裤或是有透明感的性感风格。
人类的表里似乎在这些行为中展现了出来,我漫不经心地想著。
看似无所畏惧勇往直前,其实内心敦厚又脆弱的夕湖。言词犀利,个性大胆泼辣,其实内心有女孩子可爱与温柔一面的荠。
以及举止洒脱且冷静,内心藏著女人的我。
……就像这样。
正当我在没有特别目的进入的店里闲逛时──
「悠月,你不太穿比较有女人味的衣服吧?像是洋装或是裙子。」
夕湖说著,像是看穿了我的想法。
「嗯~我没有特别留意耶。」
不过,我知道原因。
由自己来分析实在很丢脸,但这简单来说就像种封印。
从小我就知道自己长得漂亮,尽可能避免因此惹来同性或是异性的嫉妒。然而身材不让我如愿以偿,成长得愈来愈女性化,必须避开的麻烦也随之增加。
……所以说,至少──
我在无意识中试图中和自己的女性色彩,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
这个原因只会惹人不快,我无法告诉夕湖。我想是因为自然而然就会吸引他人目光,我才会尽可能消除身上的女人味吧。
夕湖说著「对了!」拍了一下手,接著说道:
「我可以用这间店的衣服来帮你穿搭吗?最后要不要买再由你决定!」
「我觉得有点害羞……」
「不用怕,我有信心!」
一旁的荠也附和了起来。
「你就答应吧,夕湖的眼光可以信任。」
「这样的话……」
我搔了搔脸颊说:「可以拜托你吗?」
「遵命!」
被夕湖雀跃地拉著手,感受她手心的温暖时,我才忽然想起,我很想像这样和女性朋友来逛街。
──后来,我拿著夕湖挑选的衣服,进入试衣间。
「出来前不能照镜子喔!」
「是是,遵命。」
我回应著外头的指示,把衬衫和短裤脱了下来。
虽然差点不小心习惯性地转向镜子,但我想起刚才的提醒,不自觉苦笑。
我重新确认起夕湖交给我的衣服和饰品。
……这些的确不是我会挑选的风格。
迅速换好衣服后,我踩著凉鞋走出更衣室。
「哇啊,都好猛。」
荠吃惊地摀住嘴巴。
都好猛──指的是夕湖的眼光和换上这些的我吧。
她坦率的反应让我稍微松了口气。
夕湖笑嘻嘻的,往我走过来。
「我来打理造型,等我一下喔。」
她说著,手脚俐落地整理我的发型。
「好了,完成。可以照镜子了。」
「嗯,谢啦。」
尽管没有照镜子,穿了什么样的衣服在身上我当然还是知道。
我想像著大致的完成图,回头一瞧──
「咦……?」
我不自觉地说不出话。
夕湖帮我挑选的是质地有如丝绸柔滑的酒红色单边露肩上衣,衣服长度短,但是不至于露出肚脐,隐约可见肤色的腰间。黑色长裙的左边垂下一条长蝴蝶结做为装饰,一条高衩开到了大腿,比刚才那件短裤还要大胆地露出腿。脚踩绑带凉鞋则是配合上衣,选择釉面的酒红色。金色手环与耳环闪烁,反射著灯光。
不可能吧,我迟疑地微微动了下指尖。
理所当然的是,眼前的自己也做出一模一样的动作。
这是七濑悠月。
毫无怀疑的余地,完全展露了出来。
我咽了下口水,低下头,但又祈祷似地抬起头来。
我看了又看,面对我的是性感诱人的妖艳女子。
啊啊,原来如此。
这个样子连坏心眼的皇后都不是。
──这是把毒苹果藏在镜子里的魔女。
我确定了一件事。
比别人更在意打扮和如何展现魅力的我,为什么总在不自觉中挑选男孩风服装的理由。
──因为过去没有一个人,会使我想让他吃下藏在我(镜子)里面的女人(毒苹果)。
但是,我遇上了。
那个我想献上一切击落的男人。
那段我想赌上一切实现的恋情。
回想起来。
以前的我也是受天生丽质捉弄的白雪公主。
至少我手中有那样的资格,然而那并不是苹果的形状。
坏皇后跟魔女,一定也是……
「很适合你呢,悠月!好像海外名媛!」
夕湖天真地握住我的手。
「虽然气人,先来拍张照片吧。」
荠把手机的镜头对著我。
「呵呵,谢谢你们。」
她们的声音听起来很遥远,我露出了艳丽的微笑。
魔镜啊魔镜──我在心里喃喃念著。
*
我们花了整整三个小时,终于逛完金泽FORUS,每个人手上都提满了购物袋。
夕湖傻笑著说:
「糟糕,买太多了~」
荠也叹了口气,接在后面说:
「就是啊,都怪夕湖和悠月你们推荐那么多好看的东西。」
「怪要怪你自己。」
话虽如此,我后来也把夕湖挑选的衣服整套买了下来,早就预算超支。这阵子得要节省一点了。
「对了,难得到这里来,要去观光吗!?」
在咖啡厅休息后,往车站方向走在最前面的夕湖转过头来。
时间是下午三点多,直接回去的话是有点早,可是也没有人想继续逛街了吧。
荠厌烦地开口表示:
「好是好,但是这些要先拿去寄放。我没办法提著到处走。」
我也苦笑著附和:
「我有同感。」
夕湖看见我们的反应,眼睛亮了起来。
「当然!我有个提议……!」
──数十分钟后。
把东西寄放在置物柜后,我们三个人换上不同于刚才打扮的日式服装,走在车站前。
『机会难得,要租和服来穿吗!?』
这么提议的人是夕湖。
在保留兼六园、东茶屋街与长町武家屋敷通等古色古香街景的金泽,有许多吸引观光客的和服出租店。
不是举办祭典的日子,却到处都能听见木屐声,就是这个缘故。
我每次到金泽来时都会看见穿著和服的人们,暗自怀抱著憧憬。我记得夕湖在烟火大会的晚上提过这件事,但还是过意不去地告诉她:
『对不起,我钱剩不多了……』
荠也接著说:
『我手头也有点紧。』
就算是租借的,一个人再便宜也要好几千圆。
再加上这次搭了特急过来,考虑到荷包问题,这么做实在很挥霍。
夕湖见我们兴致缺缺,得意地开口说道:
『哼哼!不用担心!妈妈说「你们去租和服来穿吧」给了我三人份的钱!』
我不自觉和荠面面相觑。
『那样太不好意思了。』
如果是自己的父母还说得过去,让甚至没有当面打过招呼的夕湖妈妈出这笔钱,实在是过意不去。
荠的想法似乎和我一样,说著『就是说啊』露出了苦笑。
『我懂你们的意思!如果立场反过来,我也会是同样的心情。』
『可是呢──』夕湖接著说下去:『我妈妈有点古怪,这种时候要是顾虑她,她反而会露出哀伤的表情。她超期待的,还要我传照片给她,你们可以帮我这个忙吗?』
『真的吗……?』
『绝对是真的!如果没有租来穿就回去的话,她肯定会疯狂碎碎念:「怎么这样~我很想看悠月和荠穿和服的样子的说~」』
我和荠不由自主同时笑了出来。
因为那完全是夕湖的语气。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啰……?』
荠犹疑著点了头,于是我们就这样走向了和服出租店。
……在这些经过后,我们现在正在车站前等公车。
店家有个「夏季和服出游」的自选方案,可以各自选择喜欢的款式。
因为难得三个人同行,夏季和服的花样统一为摩登复古风格。
夕湖选的是松叶色的箭羽纹再点缀一些色彩的成熟图样。她还借了一顶草帽,表现出玩兴,非常有她的风格。
荠选的是上面有黄色与红色的大牵牛花,再加上一整片深蓝色叶子的华丽图样。她用腰绳与发簪做为缀饰。
我选择鲜艳的天蓝色、油菜花色与白色以不规则的方式呈现大片的纵向直纹,符合摩登复古风情的显眼图样,上面以梅紫色的冬花叶达到提色效果。
另外,还有一把用来遮阳的和伞。
如果三个人都撑阳伞,不只视觉上显得凌乱,而且也碍手碍脚,于是我们决定轮流使用。
夕湖确认公车时刻表时,苦笑著看向我们。
「虽然是夏季和服,还是有点热呢。」
荠也跟著附和。
「早知道就听悠月的建议买凉感贴了~」
「我就说吧。」
我得意洋洋地挺起了胸膛。
「在夏日祭典穿浴衣时,只要冷却腋下和大腿根部这两个地方,就有很明显的效果,你们最好记起来。」
我们闲聊时,「城下町金泽周游巴士」来了。
我们用手机查过,这辆巴士会绕行主要的观光景点,只要搭上这辆巴士就不用怕迷路。
目的地是金泽的代表名胜之一,东茶屋街。
那个区域如同其名,是江户时代由加贺藩公认的茶屋街,沿路是格子窗与石板路,风雅的街景如今依然深深留存著当时的样貌。
在金泽租和服的人们,大多都会前往同一个地方吧。
搭上巴士后,车里有观光客也有在地的居民。
车上穿著和服的只有我们三个人。
虽然还有一些空位……
我和夕湖还有荠互相用眼神示意,为了不让座椅弄乱和服,我们抓住了吊环。
坐在远处的几个女高中生看著我们聊了起来,从表情看来没有恶意,但还是让人难为情。
我的旅行经验并不丰富。
可是在来到不熟悉的场所时,只要搭上电车或是公车,就好像接触到了当地的气氛。
金泽给人的印象比福井还要鲜明。
宛如湍急与潺湲的水流交织的河流。
不经意间,我看向站在身旁的夕湖。
伴随著严肃的广播声,巴士开动,而她正愣愣地望著车窗。
那间渲染著夕暮的教室,那个夏日祭典的仙女棒……
有如撕下一页日记,装作若无其事的女孩。
然而,的确有哀愁与变化在她的目光里流动。
好美,我不自觉吁了口气。
剎那间。
难以言喻的焦躁感涌上心头,但我始终无法移开双眼。
──我只能沉醉地看著她的侧脸。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熟悉的夕湖消失了。
缤纷的风景、缤纷的衣著、缤纷的夏日。
以及缤纷的黄昏。
对移开目光就出现在眼前的你,我轻轻露出了微笑。
*
「我们可以绕一下路吗?」
在最靠近东茶屋街的桥场町下车后,夕湖这么说。
我和荠点头同意,于是我们在公车站旁沿著河流走了起来。
这一带已经是石板路,幽幽飘散著往日情怀。
「好舒服~」
微风吹抚,夕湖一手按住草帽说。
走在我身边的荠接过了她的话。
「虽然天气还很热,像这种河边或是有阴影的地方会觉得凉爽,就有种季节在转变的感觉。」
叩隆、叩隆,嘈杂的石板路上,阳光在枝叶间嘻笑。
我把手上的和伞往荠靠过去。
「……十七岁的夏天啊。」
这个夏天已经过了。
夕湖、小内、阳还有千岁。
所有人在这个夏天,想必都度过了永生难忘的一刻。
左手边的公园长椅上,老奶奶手拿文库本,头点啊点地在打瞌睡。
比方说像那样。
在某个遥远的八月末,乍然梦见的情分。
可是我……
「我要为这个夏天画下句点。」
夕湖说,犹如飘摇的发饰。
「我希望你们听我说。
听我说之前发生的事,以及今后。」
背影往河岸渐行渐远,而我只能跟随在后。
──我们找了个合适的地方,三个人肩并肩坐下来,接著夕湖娓娓道来,彷佛编织著交缠在八月的千丝万缕。
冲出那间暮色教室后发生的事。
独自哀伤的那段时间。
其实自己不是一个人面对。
温柔的妈妈。
身为朋友的男孩。
身为挚友的女孩。
以及那个夏日祭典的夜晚。
所有事情说完后,夕湖像是把书签插进故事里,接著说下去:
「荠是陪我商量的人,悠月的话怎么说呢……我觉得必须亲口告诉你这些事。」
这样啊,海人他也……
不知为何,这个想法第一个浮现在脑海。
大概是情报太多,头脑一团混乱,唯一清楚进入脑中的是「他也度过了一个难忘的夏天」。
海人喜欢夕湖,我很早就注意到了。
我也发觉,他将自己的心意隐藏在傻气的笑容底下。
所以海人揍千岁虽然吓到了我,但我很快就明白他动怒的理由。
做得好,我轻轻微笑。
下次社团活动后,我再和阳一起买个什么东西请他吧。
彷佛要将暂时逃避现实的我拉回来,呜呜,微弱的啜泣声响了起来。
荠稍微吸了下鼻子,开口说道:
「……夕湖对不起。」
坐在三个人中间的夕湖噗哧笑了出来。
「为什么你要道歉?」
「因为……」
荠低著头说:
「我不负责任地怂恿你,大言不惭地说什么『与其没说出自己的心意就结束,在说出自己的心意后结束不是更好吗?』。所以说,都是我害的……」
原来她们之间有过这样的对话啊。
不是的。夕湖平静地眯起了眼睛。
「给我动机的人是你,做出决定的人是我。
我在这个夏天没有留下任何后悔──
也不打算道别结束。」
所以不要哭了──她轻抚著荠的背。
连我也差点一不小心流下泪来。
夕湖、小内、千岁……
这个三角关系实在太过美丽。
没有触及任何人内心的我实在太过悲惨。
即使这个如夕阳温柔的女孩,肯定会连我们的恋情也加以守护。
可是──荠战战兢兢地说:
「你真的能接受这样吗?」
「这样……?」
「内田的话我懂,千岁同学的回答也能理解。这些行为都很合理,而且光是他在认真犹豫、烦恼过后做出回答,就是很诚挚的表现。」
嗯,夕湖点了下头,让荠继续讲下去。
「不过呢,如果换个看法,这么做不就是残忍的拖延吗?说不定以后──」
荠说到这里停住,一瞬间把脸转到了我这里来。
她越过夕湖对上我的视线,接著又尴尬地急忙把头转开。
「对不起……」
她嘟囔著。
不用特地询问,我也知道那样的视线是什么意思。
『说不定以后千岁同学也有可能和悠月交往。』
她大概是把这种话吞了回去。
对方也可能是小内,可能是阳,或是西野学姊。
当然除了这些人以外的其他人也有可能。
「这些事我都很清楚。」
夕湖说,语气十分冷静。
「朔没有要我等他。
他不想把拒绝告白的事实当作没发生过。
所以说,他没有拖延决定。
我的恋爱在这个夏天一度结束了。」
『我要为这个夏天画下句点。』
蓦然间,我回想起刚才那句话。
原来这就是夕湖告别的方式。
为了能继续前往下一个季节。
像是谢谢、对不起、你很努力这些话……
其他要说的话有很多,但我还无法整理思绪,所以我只想说一句话。
我问著坐在身旁的、重要的朋友。
「你接下来要怎么做?」
夕湖看著我,露出沉睡般安稳的微笑。
「──我会思念他。」
啊啊,我就知道。
经过这个夏天,夕湖早我一步,变得成熟了点。
真不甘心,我仰望著依然蔚蓝的天空。
如果我是镜子,你是夕暮之湖。
映照出的那个人,在哪一边能显得更加美丽呢?
夕湖轻轻往我倚了过来。
我伸手轻滑过那头柔顺的发丝。
手指沿发丝往下滑著,抚弄著。
拜托,我祈祷著。
──拜托沾染这片洁白的,不是我的足迹。
*
一个人编织的单恋,希望有一天能成为两个人交织的爱恋。
我花费时间,有如翻花绳般织成美丽图样的心愿轻易断裂,回复成原本的一条绳线。
重新打结,绕成一个圆,缠在手指上,然后……
有一天会再断裂吗?
就像仙女棒最后的烟花落下,如果爱情的终点也有记号。
如同送走夏天后迎来秋天,我还能够再喜欢上别人吗?
我──柊夕湖轻轻地把手放在身旁的悠月手上。
我尽可能让自己坚强起来。
这么做不是为了朋友,是为了我自己。
其实我连说出「朔」这个名字,都感到害怕。
我是不是没有资格再这么叫他?
我是不是该知难而退?
我是不是事到如今,仍在利用对方温柔的卑鄙女孩?
我一而再,再而三问著自己,得到了同一个答案。
──那一天,那个夕阳底下,我的确失去了一段恋情。
最好的朋友说不需要结束。
最爱的人说我也在他的心里。
这段恋情并未告终,还可以重新开始。
心意传达到了,在对方的心里回响,双方的心牵系在一起。
但是──
──唯有他不接受我的事实,怎么样也无法抹灭。
无法成眠的夜晚,即使不停用正面的话语激励自己。
我毫无疑问被朔甩了。
至少在现在的他心里,我不是他愿意不惜一切追求的女孩子。我不是他斩断一切迷惘与苦恼,或是即使没有斩断也想在一起的对象。
……其实在告白前,我早就知道了。
我总会忍不住心想。
我求助似的,将手里的手紧紧握住。
如果那个时候告白的是悠月呢?
如果是小内,是阳,或是西野学姊呢?
体贴的朔想必也会同样烦恼、痛苦,诚实面对自己的心情,只是……
如果告白的人不是我而是别人。
他会不会有可能给出不同的答案?
他有没有可能在那间教室下定决心,牵起对方的手?
……我知道,在没有发生的「如果」上,钻牛角尖也无济于事。
但是在此同时,在他身旁的女孩子里,只有我遭到明确拒绝,是不可撼动的事实。
其他人手中依然有培养关系的时间,以及表达心意的权利。
那我呢……?
我就像独自遭到拋弃,只能孤枕入眠。
道理我都明白。
我可以弥补不足,用更多时间靠近那个人的内心。
在他的心愿意转向我之前,我可以一再传达内心的情意。
所以我买新衣服,买新化妆品,成为全新的我。
「……夕湖?」
一回过神来,悠月正担心地看著我。
「嘿嘿~差不多该走了吧。」
我装作什么事也没有,放开握住的手,站了起来。
──我会思念他。
这是现在的我唯一能做的事。
*
从沿著河岸的公园旁边穿过去也可以抵达目的地,但总觉得抄捷径好像乐趣也会跟著减少,于是我与悠月跟荠又走回公车站牌。
刚好那里有其他观光客,于是我们顺势沿路走在那些人后面,在东茶屋街的路口转弯。
其实没有一定的正确路径,只是一旁就可以看见一些个性小店,我不禁庆幸是从这个方向过来。
我们又继续走了一会儿后──
「欸,要抽那个吗!?」
荠拉了拉我的和服。
我看向她指的方向,店门口摆了一个「爱情灵签」的透明箱子。
箱子里放著卷成圆筒状的小纸张,上面有五颜六色的华丽花样。
「喂!刚聊完那种话题就抽这个,不会太过分了吗!?」
我忍不住吐嘈,荠淘气地笑了起来。
「就是这样才要抽啊。反正你也没有放弃的意思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
「那我先抽!」
荠不等我的反应,直接投进一百圆,抽出签来。
她撕开彩色包装,把纸摊开。
「大吉──!」
我和悠月也从旁边看著那张签诗。
签纸上方画了一位手拿像是老师指向黑板的棍子,戴著三角眼镜,身穿西装的女性。
『现在的你需要热情与努力。如果只是在原地等待缘分,终将一无所获。』
「少啰嗦啦!!」
荠看完后大喊。
我和悠月看著对方,不由自主噗哧笑了出来。
荠气呼呼地又接著说:
「这是大吉欸!应该是要更能让人兴奋的内容吧!?」
我又看了一次签诗。
「你看,这里还有字。」
签纸下方画著邱比特,旁边写了一句话。
『因为爱失去的人,比无法爱人的人美丽。』
「谁知道啊,去跟夕湖说啦!!」
「喂!?」
这句话好刺人。
不过,我喜欢这样的荠,我心想。
因为她把这件事当成笑话来说,我感觉心情轻松了一点。
「那接下来换我抽啰。」
悠月强忍著笑意,抽出一支签。
「好可惜,中吉。」
这次换我和荠看向她的签诗。
『不要执著于幸福时的回忆,在以前的男人心里,你已经是过去式。』
「……哦?」
「悠月,不要把签诗捏烂啦!?」
我急忙制止,一旁的荠哈哈大笑。
「上面这么说喔,你还是赶快忘了前男友吧。」
悠月的嘴角抽搐,这么回答她:
「不用那么急,这里也有邱比特的话。」
我们再一次看向那张摊开来的签诗。
『告白不是赌上大逆转的机会,只是确认。』
「这是夕湖吧。」
「连悠月都这么说!?」
好过分!──我夸张地板起脸。
悠月的观察力敏锐,应该是看见我对荠的话做出的反应,跟著这么说吧。
「不理你们了,我自己抽。」
我气得鼓起脸颊,抽起一支签。
撕开包装后──
「……小吉啊。」
出现的文字让我不由得沮丧。
荠兴高采烈地看了过来。
「大吉和中吉都写成那样了,小吉会更惨吧?」
悠月也跟著说:
「好啦好啦,不管上面写什么都不要放在心上。」
「不要看都没看就认定是不吉利的内容好吗!?」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我心想现在的我大概也只有小吉的份,慢慢地把签诗整张摊开来。
『仔细思考过后再行动。不管是对自己、对方还是身边的人,只要用关怀行动,恋爱必能成功。』
「「无法接受。」」
「为什么!?」
荠气恼地说:
「区区小吉,反而写得最像一回事。」
「『区区』是什么意思!」
悠月也傻眼地笑了。
「哎,其实这种情形还满常见的。大吉意外会写些『不要掉以轻心』的内容。下面呢?」
我看向下方的插图,我的签画了一位拿著手杖,像是神明的老爷爷。安详的表情比悠月她们的邱比特更诙谐一点,模样相当逗趣。
『过去的失败为成功的过程是也。』
「「「……」」」
噗哈,我们按捺不住,同时捧腹大笑了起来。
荠擦拭著眼角说:
「什么嘛,针对夕湖说的吗?」
悠月像是被戳中笑点,喘不过气来。
「什么『是也』嘛。为什么只有夕湖的是奇怪的老爷爷?」
「不过冷静下来想想,每次都会出现的这个高高在上的女人又是哪位。」
「真是的!你们笑得太夸张了啦!」
笑闹时,我悄悄把签诗收进小袋子里。
失败是成功的过程。
希望有一天我会这么想,我暗自许下心愿。
*
继续往前走一段路后,走到了一个开阔的小广场。
格子窗的建筑物林立,散发出旧时茶屋街的气氛。
轮到撑和伞的荠说:
「欸~你们想吃点凉的吗?」
悠月用手往脸上搧风,附和起她的话:
「好啊,稍微休息一下吧。」
「赞成!」
我也马上同意。
坐在河边的时候还没感觉,像这样走起路来,的确还是有点热。
这附近刚好有几间甜点店。
我指向其中一间。
「你们看,是金箔霜淇淋欸!」
我不擅长历史地理,但是到处都可以看见推荐,这一带的金箔想必很有名。普通的霜淇淋上面贴著像是金色铝箔纸的东西,视觉上相当震撼。
店前面有几个人在排队。
悠月似乎有点却步。
「好、好难想像是什么味道……」
荠好像也没什么兴趣。
「照相是很好看啦,可是会黏在嘴巴里面吧?再说我想要比较有女生出来旅行气氛的食物。」
「是吗?我都会挑战当地的霜淇淋口味。」
不过午餐她们陪我吃了「Go!Go!Curry!」,等下次和妈妈一起来的时候再吃吧。她也是会一时兴起买来吃的人。
当我正在思考时,荠朝我转了过来。
「那间店呢!?好像有最中冰淇淋。」
悠月面带苦笑做出反应。
「最中也会黏在嘴巴里面吧?」
「……是啦。」
我们姑且走到那间店,看起放在店门口的菜单。
这间店的卖点是多样化的义式冰淇淋&日式点心,甚至也有金泽抹茶、棒茶、盐和酱油这些比较特殊的口味。
「感觉很不错欸!使用当地食材很有旅行的气氛!」
我这么说之后,她们也看向彼此,点头同意。
荠露出了有些坏心眼的笑容。
「太好了,夕湖,这里也有金箔的。」
「……唔。」
菜单的最上面的确有「黄金冰淇淋最中」。
不过菜单上面还有很多美味的义式冰淇淋,因此我实在没办法决定是否该特地选择这个。尤其它的价格几乎是其他口味的一倍以上。
「我、我还是点普通的就好了。」
我投降似地说,她们听著都嗤嗤笑了起来。
我点的义式冰淇淋口味是金泽味噌搭配奶油乳酪,悠月点了竹炭搭配布朗特绿色开心果,荠点的是大野酱油搭配微苦焦糖。
每一种口味都很有挑战性,悠月很快就决定好了。
在她点了之后,我和荠总觉得点普通的茶类或是草莓牛奶这种安全牌就输了,于是我们都点了日式口味的组合。
店员表示可以换成杯子或是甜筒,最后大家都选了最中。
拿到冰淇淋后,我们走到店外面。
最中的外皮有个像响板一样的大开口,里面夹了球义式冰淇淋,看起来像极了戴著斗笠的雪人。
用手机照了相之后,我们先用附的木匙吃里面的冰淇淋。
冰淇淋一含在嘴里,马上能感觉到浓厚的奶油乳酪。不过在舌尖细细品尝后,可以尝到淡淡的味噌香气与咸味从后面窜出来。
「哇啊,超好吃的!」
我不自觉赞叹,这时刚好走出店里的店员朝我们笑著说了声「谢谢」。我有点尴尬,轻轻点了下头。
往旁边一瞧,悠月与荠也吃起了自己的冰淇淋,一脸满足的样子。
这么说来,妈妈偶尔会吃米又(编注:福井县的食品公司。)的味噌奶油乳酪当作零嘴,我试尝一口的时候,也为了味道如此协调吓了一跳。说不定在挑选口味的时候,我无意识想起了当时的滋味。
接著我像吃汉堡一样,拿著上下层的外皮。
因为冰淇淋很大一球,我本来担心咬不下去,不过冰淇淋比我想像的软,稍微用力就能压扁成刚好的厚度。
我咬了一口,酥脆的外皮与软绵绵的义式冰淇淋形成绝妙的口感,就算吃好几个都不会腻。
「我从刚才就有个想法,可以说吗?」
荠差不多吃了一半时,忽然开口说道:
「情侣不会太多了吗?」
「「真的。」」
我和悠月异口同声应和。
荠刻意蹙起眉间。
「这里也是那里也是,看了就碍眼。」
「「我懂。」」
金泽FORUS和车站前没有这种感觉,但是到了东茶屋街后,看见情侣的次数明显增加了。
也许是因为比起当地人和上班族,这里的观光客比较多。
「和服约会,好羡慕喔……」
我喃喃说著。
他们应该和我们一样是租借和服的吧。
路上一再有两人都穿著和服,感情融洽的情侣从身边走过去。
其中也有情侣同样穿著日式传统宽裤,那样的情侣装也不错呢,我忍不住盯著那些人目不转睛。
我愣愣地望著外面时,没想到悠月居然有了反应。
「嗯,和祭典穿浴衣又是不同的感觉。」
我不由自主喊了起来。
「没错没错!该怎么形容呢,不同于日常的感觉?可是这么说来祭典也是吧……」
悠月稍微思考了一下,开口说道:
「是旅行的感觉吧?」
「旅行……?」
我回问后,她又继续解释。
「其实就像这个夏天,祭典可以和班上同学或是社团成员一起去不是吗?可是在旅行时,而且还是男女两人像那样走在路上,虽然也有可能是普通朋友,但基本上是男女朋友的特权吧?和服正是把这种关系显而易见地展现出来。」
悠月凝视过往行人的表情十分虚幻。
原来是这样,这种说法莫名有说服力。
的确比起和服本身,或许我更羡慕的是带著新鲜的心情走在陌生土地上的时间以及关系。
刚好有一对和服情侣从眼前走过去。
从比我们稍微成熟一点,但是还残留著稚气的气氛看来,大概是大学一年级或二年级生吧。
男生在女生耳边说了些话,女生确认似地看著自己身上的和服后,露出羞涩的笑容,脸也红了起来。
不知道他说了什么话。
你穿起来很好看,很漂亮,很可爱。
我用心打扮的时候,朔也会称赞我,但是那和女朋友听见男朋友的赞美完全不一样。
我稍微想像了一下,在感觉到想要兴奋跳起来的酸甜时,也涌起了自己失去那个机会,想哭的哀伤心情。
和朔一起决定旅行地点,拟定各种行程,然后……
女生是怎么决定那套和服的呢?
在挑选时雀跃地想著男友喜欢的颜色与图样吗?
还是为彼此挑选希望对方穿上的和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