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章 明日之风(1 / 2)
这里、这个地方,是我——西野明日风出生,并居住到小学五年级的城镇。
虽然还算是福井市,却位于最边边的边疆。
稍微走一阵子,就能抵达隔壁的坂井市,即使在福井县内算不上超级乡下,周遭却尽是些农田。
几乎没有像样的娱乐。
在休假时,我最期待的就是前往规模小到无法与朝日电器相比、名叫「ami」的购物中心里的书店,或是附近一间名为「宫胁书店」的小书店,要父母买新书给我。
我出生的家庭就位于这样的镇上,父母都是严格的教师,而我则是个非常消极且无趣的女孩。功课表现得还算不错,运动却一窍不通,也不是能激励大家、成为班级中心的显眼类型。
不过我也没阴沉到不会跟任何人讲话的地步,也跟普通人一样拥有几位朋友。总之,我觉得「普通」这两字非常适合用来形容当时的我。
附近邻居家里没有年纪跟我相仿的小孩,又被禁止到太远的地方玩,因此我一放学就会立刻回家,沉浸在书本的世界里乐此不疲。
同年级的学生似乎每天下课后都会一起集结到某人家里玩,在这层意味上,我或许算是有些格格不入。
——但是,我认为自己只要有故事就够了。
故事中出场的人物都耿直到教人诧异的程度,热情、温柔又耀眼,仅凭自己的意志在这个世界里自由来去。
要是能变成这样就好了——我总是这么想。
不过,纵使我非常羡慕他们或她们,却又隐约把两边区分开来,认为现实是现实、故事是故事。
因为现实中有父母在,他们会说那个不能做,这个不准做,不是任何事物都会如我所愿。
即使想去祭典,想去朋友家过夜,想独自去不认识的地方冒险,若是没得到允许,就统统没办法实现。
在我的成长过程中,双亲就苦口婆心地告诉我,只要好好遵守他们的嘱咐,就能成为优秀的大人。我现在也不觉得这一切有错。
但我在小学四年级的夏天遇见了一位少年。
遇见了眼前这个明明年纪比我小,却耿直得教人诧异,热情、温柔又耀眼的男孩。
「——好久不见,朔哥!」
「……你……是——」
说了,我终于说出口了。
自从去年九月,与他相遇以来,我就一直压抑住的这句话。
我目不转睛地望著站在旁边的人的脸。
明明平常都在装酷,现在却惊讶到露出呆脸,眼睛睁得很大。
说出这句话,能不能让他想起来呢?
都特地来到这种地方了,要是他连记忆一角都没有我的存在,那实在是会有点——不,是会让我非常受打击。
「朔哥,怎么了?」
我瞧著他混乱无比的脸,用调侃似的语气试著进行追击。
他或许是在拚命连接记忆的碎片,或许还想整理状况,完全没回我任何一句玩笑话。
我想也是。
对你来说,我就是明日姊,即使搞错了,也不是会称呼你朔哥的关系。
可是,真的是我先叫你朔哥的喔?
「呃,等等。」
他按著额头说:
「难不成、我说难不成,明日姊在小时候有跟我见过面?」
「Yes.」
「那个时候你的发长是不是有到背?」
「Yes.」
「该怎么说呢,当时的你个性是不是更……害羞点?」
「Yes.」
「我们在暑假时有一起玩过?」
「Yes.That's right!」
「你为何不早说!」
已经忍不下去的我哈哈大笑。
我的外表跟个性的确跟那时截然不同,仔细想想,我应该连名字都没告诉他。
当时朔哥一直都叫我*「你」。(译注:这里的「你」在日文写作「君」,跟明日风如今对主角的称呼相同。)
「想起来啦?现在的『你』跟『明日姊』,当时是『朔哥』和『你』喔。」
「这种事真的有可能吗?」
「我不是说过了吗?现实偶尔也会跟童话一样,距离真的离我们不远。」
不断抓头的你——不对,是朔哥?总之就叫朔吧。
拉著尚未从混乱中回复的朔,我走出小小的车站。
我直接吸了一口气,水田的怀念气息逐渐渗透到每个细胞。不知从何处飘来了像是在焚烧野草的味道,都市的人肯定会觉得臭,却令我回想起自己的少女时期,是令人安定的气味。
「我一直都以为你是年纪比我小的女生。」
走在旁边的朔说。
「我也是大概在第二年的夏天时,才知道自己比你大,应该是在问生日的时候吧。因为觉得要改称呼太晚,就维持原样了。」
一般来说,在小学左右的年纪是女孩子比较成熟,事实上我应该也有这么一面,可是在第一次见面时,我对他的印象就是个可靠的哥哥。
而且我当时不知世事又消极,难怪他会搞错。
「这附近真让人怀念。小学毕业后我就忙著打棒球,一次也没来过。」
朔开始东张西望。
「我记得在铁轨的另一边有间小神社。我曾经跟明日姊去过吧?」
我当然记得。
那是我重要的记忆。
「所以,你是为了吓我一跳,才带我来的吗?」
「那的确是其中一个目的,另一个目的是要确认开始的地点吧。」
「开始的地点?」
「这次能请你听听我的事情吗?」
看到朔颔首,我开始慢慢说起。
*
——小学四年级的暑假。
我听说独居在附近的老奶奶家里,有男孩子来玩。
偶尔会悄悄给我点心的温柔老奶奶,在之前就拜托我说:「等那孩子来的时候,麻烦你跟他做朋友唷。」
虽然觉得必须按照约定去老奶奶家玩,但坦白说我心跳加速。
我第一次跟男孩子单独相处,况且也不清楚对方是怎么样的人。
温柔老奶奶的孙子不一定会同样温柔,而且对方住的地方好像比这里更靠近市区,可能会觉得我是个乡下人,而瞧不起我。
因此我换上自己衣服中最成熟且中意的洋装,戴上草帽,打扮好后才出门。
它们就如同保护我内心的盔甲或盾牌。
而我见到的是个外表宛如女孩般秀丽的男孩。
明明长相清秀,皮肤却晒成古铜色,背心底下的手臂也相当结实,和我截然不同。
张嘴一笑时隐隐露出的洁白牙齿,令人印象深刻。
「你是这附近的小孩吗?」
男孩看著我问。
「……嗯、嗯,我就住附近。」
他那无所畏惧的样子,使我不禁感到害怕。
学校里也有许多活泼又开朗的男孩,但基本上都是有点粗野的人,我很不擅长应付他们。
「那,能不能请你帮我介绍这里?」
但我总觉得这个人的说话方式跟态度都很柔软。
「可以是可以,但这里尽是农田,什么都没有喔。」
「不会有什么都没有的地方的。走吧!」
男孩紧紧握住我的手。
「我叫千岁朔。」
「朔……哥。」
感受到那阵比我温暖许多、令人安心的体温,我不由自主地如此喊出口。
手牵著手开始走后,果然还是有点害臊。
因为说到这附近,除了成群的老房子、水流往各处的水道、小神社和公园,就真的只有稻田了。
他一定会大失所望。
这么想的我怯生生地往旁边看。
「这里感觉超——有趣的!一定能抓到很多水蜘蛛、蝌蚪或小龙虾。而且完全没有车子经过,感觉什么地方都可以去。」
他的脸上闪耀著喜悦的光辉。
在那之后,我们一起度过了两天,他是个能在任何事中发现乐趣的天才。
像是捕捉小龙虾或蝉,在神社的大树上涂蜂蜜想吸引独角仙,或是利用公园的秋千表演大跳跃。
基本上我都只是拍手看著他的表演欢呼,但这个空无一物的小镇,如今看起来简直就像是发光的宝石箱。
完全喜欢上他的我从早到晚都跟在他身后,嘴里叫著:「朔哥、朔哥。」
第三天,朔哥就要回去了。
我既伤心又寂寞,从早上就开始愁眉不展。
「等朔哥回去,又要回到同样的每一天了。」
「同样?」
「嗯,同样。就是去上学,回来,然后在这附近闲晃而已。」
或许是从我的样子察觉到了什么,朔哥沉吟了一声,然后问我:
「我问你,你最远能走到哪里?」
「因为有被交代不能走太远……大概就是到我带朔哥去的地方。」
「那我们来尝试冒险吧,就去你没见过的地方。」
「可是,会被爸爸骂……」
他紧紧握住忸忸怩怩的我的手。
「不要管爸爸,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我、想去。」
「这样才对。」
然后,朔哥把老奶奶捏给我们当午餐剩下的饭团和水壶塞到背包里,拉著我的手出发了。
他明明也是第一次走这条路,却毫不害怕。
一开始我还提心吊胆,觉得自己好像在做什么坏事,可是一看到朔哥的笑容,这种想法立刻就被吹跑了。
走过熟悉的近处,我们沿著河川一直笔直地前进。
这真的是条什么也没有的乡间小路。环顾四周,也尽是河堤跟稻田的绿色,远处则零星可看到小山及民房。
但对我而言,这一切事物既新鲜又教人满心期待。
朔哥果然是能从任何事物发掘出乐趣的天才,能在一成不见的风景里,找出各种不可思议。
「欸,你觉得那栋小建筑是什么?」
「不是管理河川的地方吗?」
「那样就太无聊了。你看,可以看到很像是粗软管的东西吧?那个啊,是河童的家喔。」
「河童?」
「其实这附近从以前就存在著河童,但在现在这个时代,要是被发现不就糟了吗?所以它们平常都住在福井的高官准备的那里,必要时就透过那条软管进入河中,以免被人看到。」
「那是什么,好奇怪唷!」
我们两个聊了好几个这样的话题,一起放声大笑。
等河川中断后,就换成穿越稻田间的直路了。
我们几度停下脚步,探头去瞧路旁的水道,或是突然兴奋地开始奔跑;没有什么明确的目的地,只是一直持续前进。
然后等我回过神来,这一带已经完全笼罩在傍晚的天色下。
「哎啊,真的差不多该回去了。」
朔哥看向我。
「有遇到从未看过的事物吗?没有一样了吧?」
我用力点了好几次头。
「这很简单吧。」
背对夕阳露齿而笑的男孩,在我眼中简直就像是自由本身。
对于一直认真听从父母说的话、静静活在小世界的我来说,这趟旅程就犹如第一次的大冒险。
可是这里对朔哥而言,就是个轻易便能飞来的场所。
之后我们沿著前来的道路折返。
夏日葱郁的稻田、笔直的田间小路、自铁塔伸出的电线与河面,全都染成一片赤红。
远处传来暮蝉吵杂的鸣叫声,而青蛙们像是要盖过那些叫声般展开嘎嘎大合唱。
我们边走边吃饭团,虽然是我不喜欢的梅子口味,可是不知为何,今天的那种咸味却惊人地美味。
我们稍稍停下脚步,大口喝著麦茶。
没过多久,附近便成了一片漆黑,空中圆圆的月亮与宛如金平糖的星星,一闪一闪地闪闪发光。
这个时间只有小孩单独在外面走,我连这件事都是头一次经历,但奇妙的是,只要有与朔哥牵著的左手,我就一点也不怕。
到家的时候,我们被爸爸狠狠骂了一顿,但我完全不难过。
直到载著朔哥的车子远去,远到再看不见时,我才泪流不止。
要是明年夏天快点来就好了——我有好几次、好几次都这么想。
*
——小学五年级的暑假。
我穿著跟爸妈撒娇、请他们买给我的纯白洋装,欢欣雀跃地等著朔哥。
开始打棒球的他长得好像比去年高,变得有男孩子的样子了。
但他的内在没什么变化,我们还是一起晃到各种地方去玩耍。
正当我们走在小条水道旁那坡度不高的土堤时——
我快步靠近走在前面一点的朔哥背后,想要吓他一跳。
——结果一脚踏入泥泞的土中,接下来就是瞬间的事。
我失去平衡掉入河中,放出巨大的啪沙声。
幸好我没有撞到哪里,也没有擦伤,但请爸妈买来想穿给朔哥看的纯白洋装却泡汤了。我既难过又丢脸,眼眶一下子就热了起来。
不行,会在朔哥面前哭出来的。
明明现在是暑假,是难得的快乐时光。
即使我咬著牙,并皱紧眉头,泪水仍宛如水龙头坏掉的自来水,自眼角滚滚落下。
讨厌,讨厌,讨厌。
我不想让朔哥看到自己这种乱七八糟的脸。
停下来,停,快停!
——就在这时……
「干嘛自己一个人做什么好玩的事,让我加入啦。」
他扬起嘴角,露出愉快的笑容,开始朝我哗啦啦地泼水。
有些腥味的河水啪一声打在我脸上,把我的眼泪洗得一乾二净。
然后我发现到——
咦……停、了?
我心中涌起一股想笑的感觉,开始追著朔哥跑,把几秒钟前还在哭的事忘得乾乾净净。
「欸,好过分!人家很喜欢这件洋装耶!」
「那就别穿那种衣服来啊,明年记得准备好短裤、T恤跟夹脚拖。」
「天啊!真不敢相信!笨蛋!」
我们两个玩得满身泥泞,在不知不觉中,我已经不再在意洋装,而是一直跟著他玩水,彼此高声大笑。
*
——小学六年级的暑假。
因为忙著练习棒球,朔哥似乎只能在这里住一晚。
但是,今晚附近的小神社会举办夏日祭典。
要是能两个人一起去,肯定能成为珍藏的回忆。
这么想的我在前一天就跟父母商量过了,两人却都说只有两个小孩子,不可以去那种地方。
即使告诉父母说学校的其他同学也是跟朋友一起去的,他们却只抓著「别人家是别人家,我们家是我们家」这点不放。
虽然他们说跟爸妈一起就可以去,可是问题不在这里,我是想跟朔哥两人一起去。
穿著短裤、T恤和夹脚拖,我边吃西瓜边把这件事告诉朔哥。
「嗯,学校的老师也说过类似的话,而且你的爸爸妈妈也都是老师嘛~」
「朔哥不想跟我一起去吗?」
「当然想啊。不然我傍晚去接你?我会跟他们解释清楚,说我们不会去做危险的事。」
「一定会失败的。我是会再试著商量一次……」
然后他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好主意,说道:
「要不这样吧!你回去再说服爸爸看看,而我傍晚去接你。到时候如果有得到允许,那就OK。」
「没得到允许呢?」
「来做个约定吧。要是你放弃了,我就直接回家。不过,如果你觉得自己依旧想跟我一起去的时候,就悄悄摸一下左耳当作暗号。」
「然后呢?」
「——我就会来把你绑走。」
扑通一声,我的心脏狠狠跳了一下。
纵使我再去商量,爸爸的回答也依然没变。
当朔哥来问爸爸时,爸爸的用字遣词虽然很温和,却清楚表明不能让我们单独去参加祭典。
于是我——
「对不起,朔哥。」
我把头发拨到左耳,如此说道。
「这样啊,我知道了。我明天一大早就要回去,那就明年再见了。」
朔哥露出一副非常遗憾的表情,挥手离开。
等等,约定呢?我心里这么想。
你没注意到吗?我有好好做出摸左耳的暗号啊。
你明明就说过会绑走我的,骗子!
我脑中被不知是愤怒、哀伤还是寂寞的情绪占据,把自己关在二楼的房间内,把脸埋进枕头。
忍不住的泪水夺眶而出,在枕头上染出痕迹,逐渐扩大。
明明今年就只有今天!
早知道会变成这样,就老实说我想去就好,即使要跟爸爸他们一起也没关系!
手一下子就没了力气。
一开始不要提议就好,反正都不可能实现的。
然后,不知不觉开始打起瞌睡的我,被一阵奇怪的声音吵醒了。
——叩、叩、叩、叩。
我半睡半醒地爬起来,环顾房间后大吃一惊。
朔哥正在窗外挥手。
「咦?咦?为什么,二楼——」
思绪一团乱的我打开窗户,朔哥举起食指说了声「嘘」,接著轻声笑了。
「你怎么睡著了,不是要去祭典吗?」
我稍稍探出头瞧向下方,那里立著一个像是梯子的东西。
「我把外婆家的梯子偷拿来了。」
朔哥嘿嘿笑了两声。
也不知是感到开心还是放心,眼泪又一颗颗掉了下来。
「怎么啦,你还真是个爱哭鬼。去年你掉到河里时,也是这种表情。」
他有些粗鲁地用手指擦了擦我的脸颊。
「啊……我、鞋子。」
朔哥拿出插在短裤口袋内的夹脚拖,亮了出来。这附近的房子不会每次都将玄关上锁,只要想做,就没什么做不到的。但他愿意抱著被人发现就会遭到责骂的觉悟去做这件事,这份心意让我很开心。
他真的就像是故事中的王子殿下。
爬下梯子时,我有点害怕。
「没事,我会先下去帮你稳稳撑住。」
可是我相信朔哥的这句话。
为防万一,我在数学笔记本上写了「对不起,我跟朔哥去祭典了。不会太晚回家的」,放到书桌上。
等我慢慢、慢慢地下到地面,朔哥说:
「幸好你今年是穿短裤,不然内裤就要被看到了。」
「真是的!差劲!」
之后我们前往位于车站另一边的神社,距离近到用跑的甚至花不到五分钟。
途中我发现自己没带钱,但老奶奶好像给了朔哥一千圆的零用钱说:「两人一起去吃好吃的吧。」
祭典的规模真的很小,虽说该有的都有,但摊贩数量并不多。
不过瞒著爸爸他们稍微做了点坏事的雀跃,还有第一次只有两个小孩来逛祭典的雀跃,让我自始至终都兴奋不已、吵吵闹闹的。
我们用像是在蹦蹦跳跳的脚步,于神社境内四处逛。
——然而真正让我心跳加速的,是按照约定来把我绑走的朔哥。
我们两个分享一份炒面和○○烧,最后喝了弹珠汽水。
朔哥突然低语道:
「总觉得啊,沉在弹珠汽水瓶底的弹珠真可怜,孤零零的。」
我愣愣地回答:
「好奇怪,它在我眼中是浮在汽水里的喔?犹如月亮一般皎洁,受到大家喜爱,就跟朔哥一样。」
「月亮……这样啊。」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然后温柔地摸摸我的头。
我悄悄瞥向他的侧脸,朔哥目不转睛地望著浮在夜空的真正月亮。
他的神情比平时更加认真,也隐隐比平时更加寂寞。
那成熟的表情,让我的心跳漏了一拍,却又总觉得悲伤难过,胸口难受,于是我说出这句话,代替「不要到遥远的地方去」的喊叫。
「要是朔哥哪天孤单一人、觉得寂寞了,我就做你的新娘。」
「等你爱哭的毛病好了再说吧。」
看著温柔微笑的朔哥,我突然觉得,好想变得像这个人一样。
外表很帅,运动神经很棒,其实脑袋也很聪明,他的这些优点当然很好,我也很喜欢。
不过朔哥确实有著某个部分,就像是强悍又温柔的中心,令他无论何时都能笔直地往前看。
那个部分总是散发出熊熊燃烧的热度,就算遭到爸爸责骂,也还是让我看到了陌生的景色;把自己搞得浑身泥巴,止住我的哭泣,像这样为我创造出重要的回忆;总是依照自己的心去决定重要的事。所以才如此耀眼。
我也能变成这样吗?我好想变成这样。
这个人犹如故事中出现的英雄,悬挂于夜空中的月亮,我想成为跟他比肩,也能好好抬头挺胸的人。
*
「——这就是我仅仅七日就结束、遥远夏日的初恋。」
我走在当时跟他一起行走的回忆之路上,告诉他一直藏在心底的话。
像这样实际说出口,总觉得很像常见的少女误会,我有些羞耻。
……不,会爬到二楼来绑人的男孩子也是屈指可数吧。
在这之后,我们好像一起被来找人的爸爸狠狠教训了一顿。
走在旁边的朔一开始露出害臊的表情,途中就眯起双眼,用像是望著远方某处的样子听我说话。
由于他没有回我话,我尴尬地开口道:
「隔年没再见面,是因为我搬家了。当然,我不知道你的联络方式,也有些不敢去问老奶奶。」
因为这样,我以为朔哥喜欢这种比较活泼的类型,而在夏天结束时爽快剪去长发的新发型,也失去了意义。
当事人似乎也想了起来,轻声笑了。
「我听外婆说过,你喜欢上了一个非常帅气、运动神经好且脑筋好的人。」
「我说了,那就是你。因为被老奶奶知道是谁太羞耻了,我暧昧地模糊过说词才告诉她。」
「什么啊,原来我跟明日姊是两情相悦吗?」
「骗人!」
我忍不住叫道。
「因为,那个时候的我就只是个一直跟在你身后跑、惴惴不安的女孩子呀。」
「可能真的是那种感觉吧。所以上高中后遇见你时,我才会完全没注意到。只是……」
朔抓了抓脸颊。
「当时的明日姊不是一直跟我说『真羡慕你那么自由~』吗?那句话一直都支持著我。你想想,时间上不是有很多重叠的部分吗?我会想到在某处有个女孩好好地看著我,而不是只看到容易看到的表面。」
在东京的晚上听到那些事情时,我也很诧异。
那时看起来宛如自由象徵的男孩,背地里居然也怀抱了这么多事。
同时我也理解了一切,觉得他果然很厉害。
也明白为何于高中再见时,你会是这副模样。
「明日姊你──」
他问:
「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当然是那时候啊。
「去年九月,在两人的河岸地遇到的时候。」
朔瞪大双眼,接著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对我失望了?」
现在的我已经能够明白,这句话里带有什么意义。
「先按顺序来说。很遗憾,就算是我,也不可能一心一意地一直想著你。所以我完全不晓得,你会是我高中的学弟。」
「这个嘛,我想也是。」
「可是,只有想活得跟那男孩一样的心情,强烈地留在我内心的中心。要是哪天能在某处偶然再见,我希望自己到时候能是适合站在朔哥身旁的女孩。」
我特意清了下喉咙。
「上岸时一看到你,我立刻就认出你是朔哥。虽然与记忆里的朔哥相比显得更加帅气,但不会错的。其实当时的我心神不宁,想著自己要什么时候跟你坦白,还是我没讲,你就能认出我呢。」
朔尴尬地乾笑了几声。
「然而,你却变成一个比我记忆中更为复杂的人。居然还问『你为什么要那么做?』,我只是做出那一天朔哥为我做的事情喔?」
那是其中一个最初的风景。
沾满泥巴的洋装,还有灿烂的笑容。
「所以我就在想,说不定朔哥是因为某些原因被关住了,就像当时的我那样。既然如此,那我就得把你原本的模样告诉你。」
自己的思念之后再谈也没关系。
是这个男孩给予了我作为目标的生存方式。
因此我决定做他美好的学姊。
决定维持你跟明日姊的关系。
然后,等哪天朔哥回来了——
「——你所憧憬的明日姊,就是我所憧憬的朔哥喔。」
我想这样告诉你。
「可是——」
我继续说:
「随著时间经过,我开始一点一点地明白,朔哥果然还是朔哥。耿直到教人诧异,热情、温柔又耀眼,仅凭自己的意志在这个世界里自由来去,跟那时一样是我的英雄。」
正是因为我坚信这一点,才会决定像这样说出一切。
朔用感觉很温柔的眼神看著我。
「谢谢你,明日姊。」
不会——我摇头示意。
我还有件必须告诉你的事。
「所以,你所看到的我,真的是个幻影女子。是个想变得跟朔哥一样,想仅凭自己的意志自由、坚强地活下去,却仍然连爸妈都没办法反抗,一本正经的普通女孩。你只是在透过我,追逐以前的自己。」
我一直有种愧疚的感觉。
你看著的我是个假货。
真正帅气的人是你。
不出所料,站在选择人生道路这个分歧点时,我轻易就露出了破绽。
即便我再怎么模仿朔哥,光是遭到父母反对,便很容易想违背自己的意志。
而这样的结果就是——你又帮了我。
——所以这是为了确认开始的地点。
我那一天是憧憬著什么?
我想成为什么样的大人?
要让自己能真的在你身旁抬头挺胸。
为了让你所见到的幻影,不会到结束时都还只是幻影。
朔重重地吐了一口气。
「明曰姊。」
他轻声低语。
他是失望了?幻灭了?还是觉得事到如今说这些做什么?
不过,无论在他耳中听来是何种意思,现在只要这样就好。
只要从这里开始再次出发就好。
我会试著追上你那离我好远、好远的背影。
就像我以明日姊的身分一路所见的你,即使遇到难受的遭遇,即使快要感到灰心,即使快要落败,我也会咬著牙,一步步前进。
朔彷佛在慢慢选择措辞般,先是保持沉默,接著开口道:
「其实你是浪漫主义者吗?你是少女吗?还是眼睛会闪闪发亮的那种?」
……嗯?
「啊啊,可恶,就是『比谁都自由却还不自由』那一回事吧。我说,这又不是少女漫画,只是对小学暑假时跟自己玩过七天的小鬼产生憧憬,哪有可能就因此变成那样啊。」
他以一副简直受不了的模样用力抓了抓头,又假惺惺地叹了口气。
「那或许是个契机,但也就是这样。明日姊是因为你面对自己的理想,笔直地一路前进,才会是现在的明日姊。」
「可是……我只是想要变得跟你一样。」
「不管是谁,一开始都是如此吧?想变得跟小说或漫画的英雄一样、想变得跟出现在电视上的超级明星一样、想从事出版书籍的行业。然而一直怀抱这些想法,真正将其实现的人又有多少?」
朔把双手放到我的肩上。
「在东京的那一晚,明日姊跟我说过吧,『你不容许自己把这些经验化为故事』。」
他的双手加重力道。
「那么,你也没有必要把自己的现在都归功于故事。无论有没有与我相遇,明日姊都会是明日姊。」
他的眼神非常温暖,盈满了温柔。
「纵使浑身是泥,也能令孩子展露笑颜;不受周遭目光的影响;拥有自己个人的意见;珍惜话语;虽然特意采取迂回的方式,却又总是给予我正确的建议;拯救了过去的我,肯定如今的我;尽管表现中性,其实也有很像女孩子的一面;常常废物化、泪痣很色、胸口的痣更煽情,其实我最近已经稍微会用带有性欲的目光去看你了。其他还有很多很多──」
他露齿而笑,笑得就像当时的朔哥。
「如今这样的你,宛如朝著明日吹抚的风般的你,再次吸引住我,令我心生憧憬。这是很简单的一件事吧?」
扑通——我的左胸处传来心跳声。
你这个人,朔哥,真的是——
总是就这样忽然把我带到陌生的地方。
我紧紧捏住裙襬,直勾勾地看著对方。
然后大大地吸气、吐气,最后露出属于西野明日风的笑容。
「什么嘛,原来朔哥比我所想的还要为我著迷啊。」
「你不知道吗?」
察觉到我企图的他扬起微笑。
「——我从很久以前就很喜欢你了。」
我边傻笑边挠了挠脸颊。
「明天的三方面谈,我会以现在的我好好面对自己的未来。」
一直珍藏于心的小小初恋就此告终。
只有憧憬追逐的过去也就此结束。
「欸,明曰姊。」
「嗯——?」
「下次,我们一起去看外婆吧。」
「感觉会变成很美好的一天呢。」
好,接下来就是货真价实的、属于西野明日风的故事了。
*
就这样,我迎来了隔日的放学时刻。
导师时间结束后,朔立刻来到我的教室。
「来,这是类似护身符的东西。」
说完,他把某样物品塞入我包包的口袋内。
我探头瞧向袋内确认。
「为什么是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