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第一章 极度老套的手法(2 / 2)




「……夏树女士倒是没说死者有这种兴趣。她提过死者没有什么兴趣,最多只喜欢边喝酒边散步。」



「嗯~搞不懂,真是太神秘了。」



南先生坦率地说出这句话。瞧他一副桀骜不驯又目中无人的模样,没想到是个对于不明白的事,能够坦率承认「不懂」的人。



我认为世人口中的名侦探,或多或少有一部分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求知欲和好奇心,才决定解开谜团。



求知欲和好奇心——换个说法,就是对于「不懂」的对抗意识。



因为无法原谅自己「不懂」,因为不能接受谜团仍是模糊不清的谜团,名侦探才会挺身面对事件。



但以南先生的状况来看,这种动机却显得很薄弱。



不懂的事物、无法解开谜团的状况,他都没有放在眼里。



至少他是给我这种感觉。



「话说回来。」



南先生忽然话锋一转。



「你说是老头拜托你来见受害者,具体而言是交代你来做什么?」



「所长拜托我来收取酬金。听说我们事务所承接受害者委托的外遇调查,恋泉小姐已经完成这项委托,但由于受害者希望直接交付酬金,才由我前来收钱。」



我觉得无须对南先生隐瞒这件事,所以全盘托出。



「基于受害者不愿留下付款纪录的考量,我猜测妻子是清白的。」



「不对,答案应该恰恰相反。」



「相反?」



「委托很可能不是调查妻子的外遇,而是调查丈夫的外遇行为。怀疑丈夫外遇——怀疑保土原长生外遇的保土原夏树,才是我们事务所的委托人。」



「……咦?这、这是怎么回事?委托人是保土原长生先生喔。」



「这是恋泉的惯用手法。她在接受外遇调查的委托时,掌握十分确信的证据后,会与出轨的配偶接触,并与对方进行『只要你愿意支付两倍的委托金,我可以毁掉这个证据,帮忙证明你是清白的喔~』之类的交涉。」



「这、这么做没问题吗?」



这种手法不是交涉,而是威胁吧。



感觉上已经超越灰色地带,实属犯罪了。



「依照恋泉的个性,她应该会表示:『一方因为外遇没被揭穿而得到幸福,另一方因为误信配偶没有外遇而得到幸福,至于我则因为海捞一票而得到幸福,这不是能让大家都得到幸福的好方法吗?』」



真是惊人的主张,说是诡辩也行。尽管勉强算是有点道理,但是扭曲真相的这种做法,我认为以一名侦探来说,实在有待商榷。



「呵呵,或许受害者被氰化钾毒死,这种结局出乎意料地还比较幸福也说不定。因为被恋泉盯上的男人,绝大多数都会被压榨到犹若置身地狱。」



「……」



难道我们的事务所里,没有一个正常的侦探吗?



不过——



假如外遇调查的委托人并非丈夫,而是妻子——很多地方就能解释得通。



保土原长生先生会要求直接交付酬金,可说是理所当然。因为我前来收取的并不是正规酬金,而是帮忙隐蔽真相的封口费。



夏树女士问我「你是真的有事来找外子吗」这句话,也能获得解释。接下外遇调查的该事务所行政人员,居然前来与丈夫见面,她会感到不可思议也在所难免。



「……换言之,原本的委托人是妻子,外遇的人则是受害者。」



我不愿批评死者,只是对于这种已有妻室却对配偶不贞的男性,身为一名女性,心中总会产生类似打抱不平的情感。



「过世的保土原长生先生,不仅背着妻子外遇,被人发现后还打算隐瞒真相。该怎么说呢……若是早知道他是这种人,我就不带伴手礼来了。」



「伴手礼……就是你一直拿在手上的袋子吗?」



「是的,这是我老家寄来的葡萄柚。」



南先生看完纸袋里之后,皱起眉头说:



「一袋未包装过的葡萄柚……拿这种东西送给初次见面的人,真不知道你脑袋里在想什么?」



「咦……不、不妥吗?」



「所以我才受不了乡下人。」



唔,说穿了就是瞧不起我嘛。



其实我也多少觉得「这样会给对方添麻烦吧」,只是在我十八岁以前的生活圈,邻居婆婆都会拿着不小心做太多的卤味互相赠送,因此乡下特有的送礼文化,早已深植在我的体内。



「感觉上你去约会时,还会随身携带装有麦茶的水壶。」



「那有什么关系!这样很省钱呀!」



「……居然还真的这么做过。」



南先生露出一副退避三舍的模样。尽管不是在约会时,但我曾有带着装了麦茶的水壶前往大学,被同学们大肆嘲笑的经验。当时真是丢脸到好想死。只是我到现在仍然无法接受,嘲笑我带麦茶水壶的女生们,却又理所当然地随身携带保温杯。



为什么!保温杯明明看起来跟水壶差不多啊!



水壶装麦茶就很老土,为何保温杯装星巴克就很时尚呢!



「话说回来——你还偏偏带葡萄柚来当伴手礼。就算受害者当时还活着,也会对你送的礼物感到困扰吧。」



南先生无心说出的这句话,令我稍稍感到讶异。



「为何你会知道呢?南先生,听说身为受害者的保土原长生先生没办法吃葡萄柚……」



并非不爱吃,而是不能吃。



长生先生的妻子曾这么说过。



「我在他办公室的办公桌内,找到钙离子通道阻滞剂。这是血管扩张用药,用来治疗高血压与心绞痛。受害者似乎有高血压,经常要服用这种药。有在服用钙离子通道阻滞剂的人,是严禁食用葡萄柚的。」



「严禁……」



「会产生所谓的交互作用。同时摄取复数药物与食物的情况下,药剂会产生与单独摄取时不一样的效果。葡萄柚、柚子、文旦等水果富含呋喃香豆素,这会影响人体代谢异物的酵素CYP3A4发挥作用,导致原本能分解的药剂残留在血液中,令浓度上升——」



「……」



「唉,以笨蛋也听得懂的方式来解释,就是钙离子通道阻滞剂与葡萄柚一起食用时,将会导致药效变得太强,造成血压过低的危险。」



面对一脸茫然的我,南先生似乎再也看不下去,以浅显易懂的方式解释。



南先生刚才在说明氰化钾时,我就觉得他还真是博学多闻。该说不愧是作家吗?还是不愧身为一名侦探呢?



「嗯……等等。」



此时,南先生一手摸住自己的嘴巴,陷入沉思。



感觉上他只沉默了短短几秒钟,下一瞬间——



「啊~对喔,还有这种手法。」



他忽然说出这句话。



南先生张开嘴,露出狰狞的笑容。这表情凶恶到令人毛骨悚然,不过其中又充满无可动摇的确信之意。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还真是有意思……」



他一个人喃喃自语,同时迈出步伐向前走去,看起来好像准备前往其他地方,我连忙抓住他的手。



「干嘛啦?土色。」



「我叫桃色!请、请等一下,南先生,你要去哪里?瞧你露出一副想通的样子……难道说,你已经解开这起事件的谜团?」



「事件的谜团……?」



南先生反问的表情,当真像是感到十分不可思议的样子,感觉上并没有要讽刺人或转移焦点,单纯是听不懂我这句话的意思。



接着他喷笑出声。



「噗、哈哈哈!事件的谜团吗?那种事——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南先生大笑地说。



不久——我便切身明白这句话的真意。



其实整件事并没有多么复杂。



就只是极恶侦探,自始至终维持他一贯的风格罢了。



南先生并非想要解决这起事件,或是挑战事件的谜团。他对于事实根本不感兴趣,对于真相完全漠不关心,对于遗族没有丝毫同情心,对于死者更是连一丝哀悼之意都没有。



他的目标只有一个。



极恶侦探从头到尾,近乎执着地只把目标——锁定在犯人身上。



5



由于南先生前去其他地方,因此我再次回到受害者住处的客厅,毕竟我也无处可去。



为了寻找受害者的手机——为了彻底粉碎「手机遗失」的可能性,刑警与鉴识人员目前全都来到这栋房子里,夏树女士则前去应对。



目前已搜索过寝室、厕所、洗手台等受害者起床后可能会经过的所有地方,但仍未发现手机。搜查是否到此告一段落,或是仍要继续翻遍住处的每一个角落,都交由负责案件的刑警来决定。



于是——



「这是别人送的,各位如果不嫌弃的话,请拿去吃吧。」



夏树女士端了一盘点心过来,每个点心都有单独包装。听说是在寻找手机的过程中,翻出了这盒点心。



「哇~是饼干,我刚好有点肚子饿了。」



庄子小姐率先开始享用,我也跟着伸手拿了一块。这是某知名点心厂牌的商品,内含大量杏仁的饼干。



我拆开包装、将饼干放进嘴里后,饼干的甜味,以及杏仁的口感与香气在嘴里化开来。



真美味。



没错没错,就是这个味道。



这股香浓的气味——才是我熟悉的杏仁味道。



与我在命案现场闻到的杏仁气味略有不同。



「我来帮各位泡红茶吧。」



「啊,我也来帮忙,夏树女士。」



看着摆放在餐桌上的昂贵茶杯,感觉上有点像是一场下午茶聚会。我跟庄子小姐拿起第二片饼干,夏树女士与茧香女士也将手伸向桌上的饼干。



我咀嚼着嘴里的饼干,一口咽下。



明明发生杀人事件的现场就在隔壁,警方与鉴识人员目前也在屋内的客厅进进出出,我们却在这里享受饼干与红茶。



尽管此举有点不合时宜又显得不够庄重——想必在座的人都抱持这种心情,但不知为什么,现场气氛并未凝重到让大家想哀悼故人。



我忽然觉得,原因应该出在南先生身上。



正因为突然现身的他,针对氰化钾一事捧腹大笑,露出极不庄重的态度,反而化解现场的紧张。当然我也不知道此举是好是坏。



打个比方,就像是参加葬礼时,所有人不得不采正坐的坐姿,但只要有一人率先改为盘腿放松,就会宛如溃堤般,大家纷纷跟着改成轻松的坐姿。



有人过世,非得感到哀伤不可——这种做人的基本礼仪,或是「不愿让人以为,自己是对于他人过世无动于衷的人」这类害怕丢脸的心情,都被南阳彻底摧毁了。



这是偶然吗?还是……



当我心不在焉地冒出以上感想,拿起第四块杏仁饼干时——



「喂,新人。」



呼唤声传来。



先前不知上哪去的南先生,出现在客厅里。



「立刻跟我过来,有事情要你帮忙。」



「好、好的!」



我连忙咬碎嘴里的饼干,将红茶一饮而尽,从座位上起身。



「请问有什么事吗?话说……你别再叫我土色或新人,请好好叫我的名字——」



话说到一半,我不禁倒吸一口气。



因为看着我的南先生,神情严肃到十分凝重的地步。



他瞪大双眼、扬起剑眉,以仿佛能射穿人般的目光瞪着我。先前吊儿郎当的笑容犹如假象,此刻他露出既肃杀又僵硬的表情。



「……喂,你在吃什么?」



「咦?」



「我问你正在吃什么!」



听闻这激动的大喝,我吓得浑身一颤。



简直是莫名其妙。为什么?为何南先生这么凶?确实我的行径有点散漫,明明身为前辈的他一直在工作,我这个后辈却悠哉地吃着饼干,或许很不知好歹,但也不必大声斥责我到这种地步吧——为什么?



在我大感混乱,脑中冒出以上感想的同时,忽然注意到一件事。



南先生的眼神认真到让人害怕——只是他表现出来的情感,却与愤怒略有不同。



也不知是焦虑,还是恐惧。



他脸上满是这类迫切的情绪。



「对、对不起……」



「我问你在吃什么啊!快回答我!」



南先生的嗓音近乎破音,神色急迫地重复同一句话。



虽然日常生活中,偶尔会出现「你怎么来这里?」「我走路来的。」「我不是这个意思,是问你怎么有脸跑来这里。」诸如此类的对话,但是这次的情况似乎恰恰相反。



他那句「你在吃什么」,感觉上并非是责备我偷吃零食,而是单纯想确认我吃进嘴里的东西是什么。



「是……饼干,保土原太太准备的……那个饼干有添加杏仁,吃起来酥脆又美味……很、很适合配红茶……」



我被南先生的魄力吓得不知所措,勉强挤出声音回答。南先生闻言,气得眉头紧皱,像是打从心底火大般啐了一声——



啪!



他一把抓住我的头。



「唔!」



南先生无视大感动摇的我,直接展开行动。他抓住我的头,另一只手伸到我面前,在我正以为他要抚摸我那遵循社会人士习惯,擦上淡淡口红的唇瓣时——他却毫不迟疑、毫不客气地将手指伸进我的嘴里。



「~~~~!」



宛若蹂躏般——



犹如侵略般——



骨感又修长的男性手指,强行进入我的口腔里。没错——就是强行侵入,这样的形容极为贴切。强行伸进来的食指与中指,碰到舌头也没有停下来,仍不断向深处入侵,将整根手指插进我的口腔内,简直像是要我吞下他的手掌。



男性的手指——伸进了我的口腔。



想当然耳,我的嘴巴尺寸与常人无异,根本无法含住男性的手掌。只是问题不在这里,当指尖深入舌根、抵达咽喉,就会引发为了排出异物的生理反应。



「——唔、唔、呜呕呕呕呕呕呕呕呕!」



呕吐反应。



在指尖刺激咽喉的情况下,我开始呕吐。老实说,我很庆幸自己没有呕出秽物,但仍令我非常难受。



「呜呕呕呕!呜呕呕呕……咿、以、以嗨或啥么啦……?」



「快给我吐!立刻把刚才吃的东西全吐出来!」



南先生放声大喊,继续将手指塞进我的嘴里。因为他的动作太粗暴,害我发出「咿咕」、「咿哈」这类奇怪的呻吟。



「灰、灰……啥么……?」



在命案现场吃饼干,是如此严重的忌讳吗?对侦探来说,是不可原谅的禁忌行为吗?难道非得将吃下肚的东西全吐出来,才足以谢罪吗?



面对一脸痛苦的我——



「交互作用。」



南先生如此说道。



交互作用。



记得是食物与药物一起吃下后,会产生其他效果。



「氰化钾跟杏仁,两者是绝对不能一起食用的!」



「……咦?」



「氰化钾进入体内,与胃液产生化学反应后,会出现带有剧毒的氰基离子。我们常说的『杏仁气味』就是氰基离子的味道。既然你是第一发现者,应该有闻到这股气味吧?」



我确实有闻到遗体嘴里散发出来的酸甜气味。



「你闻到气味——表示你也把剧毒的氰基离子摄取至体内了。」



「!」



「一丁点的话是不成问题……只是,体内仍有氰基离子残留的状态下吃了杏仁,情况就不一样。杏仁含有的酵素抑制物质,会阻碍体内让氰基离子无害化的酵素发挥作用——最后,在未能分解氰基离子的情况下,有毒物质将会活性化。」



交互作用。



就跟吃了葡萄柚,导致钙离子通道阻滞剂的药效过强的道理一样。



如果吃了杏仁,氰基离子的效果就会过强。



「所谓的『杏仁气味』,并不是指那股气味近似杏仁,而是一旦闻过那股气味,就绝对不可食用杏仁的意思!」



对耶,常听人说的「杏仁气味」,实际上是与杏仁香气略有差异的味道。我并没有深思过命名的由来,但既然有人这么形容,想必有其含意——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我的脑袋一片空白,双膝不断颤抖,最终再也支撑不住地跪了下来,南先生的手指也因此离开我的嘴里。



「南、南、南先生……我、我该、我、我该怎、怎、怎么办……」



「若是你不想死,就把吃下肚的东西全吐出来!」



「啊,是!」



我立刻点头,这次是自己将手指伸进咽喉里,但是不爱喝酒的我,催吐技巧十分生疏,一直无法顺利把东西吐出来。结果我满脸泪水、口水与鼻水,最关键的杏仁却偏偏吐不出来。



南先生绕到我身后,摆出类似从后方环抱住我的姿势,单手压在我的腹部上——精确说来是压在胃的位置。



然后,他用另一只手抓住我的手腕,毫不犹豫地将我的手指塞进咽喉里。他的动作十分粗暴,却能从中感受到他是真的在担心我,带有无论如何都想拯救我,十分激动却又非常温暖的真挚心意。



「偶、偶乎想死……偶乎想死啊……」



「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即使我们是初次见面,你也是我可爱的后辈。」



「……南、南先生……」



随后,一股像是要压断肋骨的力道袭向我的腹部。深入口腔的指头用力撑开咽喉后,有种胃被人提起来的感觉——



「唔、唔、唔、呕、呕呃呃呃呃呃呃呃呃呃!」



我吐了。



秽物从嘴里溢出。刚才吃进肚里的杏仁饼干与红茶,搞不好甚至连我做的午餐便当,都跟着胃液一起从食道逆流出来。



我目前身穿从求职期间就十分喜爱的套装。纵使这件套装沾满自己的呕吐物,但毕竟事关自己的小命,我实在没有余力担心身上衣物。



当呕吐的冲动平息后,我再次把自己的手指伸进嘴里。我得继续吐、继续吐,将杏仁全吐出来。我不想死,不想死在这种地方,不想年纪轻轻就死于非命。真要说来,我不想在保有处女之身的情况下死掉!至少要交个男朋友!想体验一下类似少女漫画那种令人脸红心跳的恋爱!我想交往的对象,是基本上很温柔,但偶尔喜欢捉弄人,不过本性十分温柔,在床上却挺鬼畜的王子型眼镜男!我岂能在没有男友的时间=实际年龄的情况下就死掉!



「呕呃呃!呕呃!呕、呕呃呃呃呃呃呃!」



总之我拼了命,不顾一切、像是失去理智般不断呕吐。看在旁人眼里,这画面肯定不堪入目,但我决定暂时将仅存的羞耻心全都抛诸脑后。



现在不是在意他人眼光的时候。



即使我以眼角余光瞥见有人从沙发上起身、快步奔出客厅的身影很令人在意,不过我无视这些琐事,抱着让自己成为鱼尾狮的心情,得把胃里的东西全吐出来不可——



「——好,你就是犯人了。」



这时,站在我背后的南先生突然说出这句话。



他一改方才严肃到令人发毛的语气,以像在鄙视人般,快要笑出声的口吻说出此话。



南先生迅速站起来,从我身边走过,与此同时,他将自己那只沾满我唾液的手,一股劲抹在我的套装上。



「身为第一发现者的这个土气女,闻过来自受害者口中的氰基离子——『杏仁气味』。但这个世界上,很可能还有另外一个人,比这丫头更早闻到那股气味。」



侃侃而谈的南先生,光着脚走在木头地板上,发出「啪、啪、啪」这种莫名缺乏紧张感的声响。



「你一脸铁青是想上哪去?去厕所吗?还是到户外呢?你究竟打算去哪里把杏仁吐出来啊?嗯?犯人小姐~」



南先生露出嘲讽的笑容,以极其鄙视的表情,低头看着这起事件的犯人——秋家庄子小姐。



「……啥?等……你在说什么?我是犯人?你少胡说八道。」



庄子小姐不悦地反驳。



「我只是……想、想去外面呼吸一下新鲜空气。都怪那个女人,这房间里满是呕吐味,令人难以忍受。」



「是吗?那么——我也陪你一起去吧,以监视你没有跑去催吐。」



「!」



「体内有氰基离子残留的情况下,不慎摄取杏仁时——大约三分钟就会出现症状。倘若不赶快催吐,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庄子小姐的表情变得极为苦涩,露出一脸狼狈、目光飘移的神情后,像是下定决心般,将一只手伸进自己的嘴里——



「哎呀,我可不会让你催吐喔。」



南先生却制止了庄子小姐的举动。



他犹如早已预料到这种情况,先一步抓住庄子小姐的双手。



「只有在你坦承罪行后,我才允许你催吐。」



「……咦!唔……你、你是想害死我吗?」



「嗯?你是在招供吗?只要你没有闻过氰基离子的气味——只要你不是犯人,怎么可能会死在这里?」



「……唔!」



「哼哼,如果你不想死,就赶快自首吧。反正,不管你做出什么选择,我个人都无所谓啦。就这么慢慢观察你被氰基离子毒死的模样,感觉也挺有趣的。」



南先生把脸凑到对方面前。



像是想将对手一口吞噬般,拉近彼此脸与脸的距离。



「所谓的杀人犯——不必我说,就是最差劲的犯罪者,是社会上的败类、人类中的杂碎。对于这种无药可救的人渣,不管被侦探(我)如何对待,都没资格抱怨吧?」



疯狂——



明明南先生用力睁开的双眼中,盈满深沉无比的色彩,却看起来莫名闪亮。恶意与欢愉这两种大相径庭的情感,仿佛毫无矛盾般交融在一起。



杀人——



这家伙会毫不犹豫地动手杀人。



他微微发光的眼神,以及仿佛想撕裂他人般的笑容,有着能让人冒出这种想法的强制力。与他对峙的庄子小姐,表情因恐惧而僵硬,牙齿也开始打颤。



接着,她以颤抖又细微的嗓音开口:



「……是、是我杀的。」



她如此低语。



「咦咦?你说什么?」



「是我杀的!没错!是我杀了保土原医生!在咖啡里掺入氰化钾的人就是我!」



这是千真万确的招供。



再加上她拼死想把刚才吃下的杏仁用催吐的方式吐出来,肯定错不了。



这起事件的犯人就是——秋家庄子。



「嗯~什么嘛,这么快就结束了,你应该继续耍赖,或是再挣扎一下也好。被侦探指认说『你是犯人』后,就是犯人表现的机会喔。」



南先生自言自语地说出这段不知有几分认真的发言后,终于松手放开庄子小姐。



双手获得自由的庄子小姐立刻当场蹲下,把一只手伸进自己嘴巴里。看她熟练的动作,应该是在酒店上班的关系,已经习惯自行催吐也说不定。



为了活下去,为了避免死去,当她准备将胃里的东西吐出来时——



「啊~附带一提。」



南先生开口说道。



「氰化钾与杏仁会产生交互作用这件事——全是假的。」



「呜呕……咦?」



即将呕吐的庄子小姐,听完这句话当场愣住,她的表情相当错愕。至于我,想必也露出同样讶异的表情。



假、假的?



全都是——假的?



「闻过那股气味后,因为严禁食用杏仁,才会形容成『杏仁气味』……哼哼哼,简直蠢毙了,天底下哪有这么莫名其妙的命名方式?『杏仁气味』所指的杏仁,并非是我们平常吃的、经过加工的那种杏仁,而是指采收前的杏仁啦。」



南先生以打从心底感到欢愉的口吻说出这句话,揭穿自己设下的陷阱。



「杏仁在采收前的未加工状态,会散发出类似杏桃或李子的酸甜香气。因为跟氰化钾的气味很相似,大家才说那是『杏仁气味』。」



我们平常吃的杏仁,绝大多数是已经炒熟的,另外就是添加在零食里的杏仁精或杏仁颗粒等等,因此大家几乎没什么机会能够闻到杏仁采收前的气味。



我们受虚构作品的影响,得知名为「氰化钾」的毒药,并且经由假设得知「杏仁气味」的存在——话虽如此,实际上却对详细内容一无所知。



老套。



太过老套。



我们老是这样揶揄,却完全不清楚本质。



所以——才会误信刚刚的说词。



误信出自于南先生之口,他所胡扯的「杏仁气味」由来。



「因此,你大可放心,犯人小姐。就算没有催吐,你也不会死的。」



「你竟然骗我!为了让我招供,才这样设计我……」



「没错啊,你有意见吗?」



庄子小姐咬紧牙根,不发一语。相信她应该很想破口大骂,却没办法说出口。身为一名杀人犯,被侦探以略显肮脏的手法对付,也没有批评的资格。



「你想恨的话,就恨自己太愚蠢,居然会被这么无聊的计谋套出话来。那个,啊……你叫什么名字?」



南先生最后那句话,让人摸不透他是蓄意挑衅,还是真的不知道。不过,我莫名觉得那是他的实话。想必这位侦探,对于事件的谜团与犯人的来历完全不感兴趣。



他只是乐于揪出犯人,将犯人逼入绝境罢了。



于是——这起事件的犯人遭到逮捕。



在命案现场附近的客厅里,有着一脸得意的侦探、跪倒在侦探脚边的犯人、对于一连串事态发展感到讶异的观众,以及浑身沾满呕吐物的我。



6



最终,这起事件在侦探使计陷害犯人,透过算是犯规的手法下落幕了。



也不知该说是犯规,还是抄捷径会比较贴切。



由于南先生跳过许多假设,以雷厉风行的方式解决了这起事件,因此留下许多尚未解开的谜团。



不过大部分的谜团,都在犯人秋家庄子的自白中得到解答。



以结论来说——这起事件是因「感情问题」而起。



已故的保土原长生,一如他妻子的怀疑,的确发生了婚外情。他的外遇对象,就是犯人秋家庄子。



案发当天,秋家庄子于上午(也就是在我之前)前往保土原诊所,与保土原长生见面。



而且,两人在诊所内爆发口角。



至于争执的内容,不外乎是否要分手、女方威胁要跟妻子摊牌、是否将手机里的性爱照片删除等等。



在发生诸如此类的「感情问题」后,秋家庄子一时失去理智。



她愤怒到一时失去理智——将碰巧放在办公室里的氰化钾,添加在受害者喝到一半的咖啡里。



以上就是事件的概述。



其中最令人在意的部分,想当然是氰化钾这种危险药物,为何会碰巧出现在命案现场。



狩野茧香的证词中提到保土原长生是主动购入氰化钾,根据调查结果,此事完全属实。



氰化钾是保土原长生自己准备的。



不过拜托他这么做的人,是秋家庄子。



是她一手计划将这起事件塑造成自杀——但其实不是这样。



他们两人在酒店刚认识时,秋家庄子曾说过这么一段话。



『我昨天看了一出重播的警匪剧。』



『剧中提到的氰化钾,闻起来真的是杏仁味吗?』



对她来说,这只是一段闲聊的内容,不过保土原长生竟然为了满足她的好奇心,特地从熟识的药剂师那里买来氰化钾。



只是他并非基于善意或好意。



这显然是他用来邀请秋家庄子来家里的借口。



就跟用「我买了你想看的电影光碟」这种说法,邀请女性来家中一样。保土原长生表示「我可以让你亲眼看看氰化钾」,把秋家庄子邀请至家里。



这只是做为契机的借口。



这既是借口,也是表面话,为的是让双方关系能有进一步的发展。



说成是默许也可以。



成年男性的处世技巧,就是先想好邀请女性的借口;相对地,成年女性的处世技巧,就是假装没有察觉到那是借口。



关于产生杏仁气味——氰基离子的实验,由于在办公室里进行太危险,想当然并没有付诸实行。让秋家庄子见识过氰化钾后,这个借口就算是完成使命,在那之后,两人于密室里多次发生关系。被当成借口的氰化钾,则是随手保存在没有上锁的办公桌里,一直放置在该处。



说穿了,氰化钾在这件事里,根本是不必要的。



这个事件里,有一位碰巧看了警匪剧重播的女性,和一位碰巧认为能把此事当成借口的医生,以及经由此借口碰巧成功的邀约。



诸多偶然重叠的结果——产生了碰巧存放氰化钾的办公室,堪称是极为诡异的情境。



因为室内碰巧有氰化钾,秋家庄子才会一时失去理智,动手犯案。



就跟抄起手边的钝器殴打对方的头,或是从背后把对方推下断崖一样——在现场情境的推波助澜下,一时冲动而做出思虑不周的行径。



没想到南先生当初那听似随口乱说的猜测,居然就是正确解答。



这是一起犯人因一时冲动,动手毒杀受害者的事件。



秋家庄子在犯案后终于回过神来。



于是她将引发口角的原因,也就是储存着性爱照片的那支手机,以及受害者的手表带离现场,然后看准时机,重新返回诊所。至于她为何带走手表,是为了当作后来重返现场的理由。



当秋家庄子在办公室里清理现场时,她闻到了。



闻到从遗体口中散发的「杏仁气味」。



或许她当时也冒出跟我一样的疑问:『咦?这气味并没有像传闻所说的那样接近杏仁味吧?』



肯定是基于这般感想——她才会被南先生的演技蒙骗。



被极恶侦探那种不把人当人看的差劲手法给骗了。



附带一提,那盘添加杏仁的饼干,之所以会出现在我们面前,并非出于偶然,而是极为理所当然。其实与警方一起搜查保土原家的南先生,暗中吩咐夏树女士,将柜子里找到的杏仁饼干端给大家吃。在确定我们所有人都吃下饼干后,他便抓准时机走进客厅。



事后回想起来,虽然这个手法算是相当高明,但是失败率也不低。



假如秋家庄子知道「杏仁气味」这个形容的由来,或是保土原长生曾向她解释过,这个计策就行不通了。



当我请教他,对于这部分的风险又是如何考量时——



「哪有什么风险?就算那个呕吐作战失败,顶多也只是你搞得满身呕吐物罢了。」



以上就是他的回答。我当下有股想揍人的冲动,但最可悲的地方是他说的一点都没错。



此乃无风险、高报酬的做法——即使作战计划失败,最终也只是我失去身为女性的尊严罢了。



除了呕吐作战,南先生似乎也想好其他能揪出犯人的计策。倘若呕吐作战失败,他是打算继续采取别种方法。



直到彻底勒住犯人的喉咙之前,南先生将会毫无节操地逐一祭出各种手段。



毕竟侦探有别于绝不允许发生任何失误的警方,是可被容许失误的。



「我成为侦探的理由吗……」



事件结束后,南先生如此说着。



如果这时要再追加一个重要注解——就是我完全没有提出任何关于「你为何决定成为侦探」的问题。



在我因呕吐的打击而陷入沉默时,他突然径自说出这句话。



似乎是他自己想说到无法自制。



这个人肯定脑袋有病。



「一言以蔽之,就是能发泄压力。因为只要是命案现场,肯定有个不管怎么修理都没问题——最棒的沙包(犯人)在这里。」



这究竟是他的心底话,还是他单纯想耍帅,现在的我并不清楚。



总之,我出生至今首次遭遇的杀人事件,就这么落幕了。



如今回想起来,浮现在我心中的就是那两个字——



「——极恶!」



「你好像很暴躁呢,早乙女小妹。」



隔天,昭和侦探事务所里。



现在我十分暴躁,原因也不必多说。



「啊~恶毒、恶毒!恶毒……真是太恶毒了,所长!那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那种侦探存在于世上,当真没问题吗?他根本比犯人歹毒多了!」



「哈哈哈,与南小弟共事过的人,大多会说出类似感想。」



「这一点也不好笑!都怪那个人,害我昨天穿的那套衣服不得不扔掉!我只有两件上班用的套装啊!这叫我今后该如何是好!」



我感到气愤难平。



虽然送洗也不失为一种解决办法,但呕吐物沾染到的面积比想象中更广,再加上我想把自己在人前呕吐这件事从记忆中彻底抹去,因此才决定把整件套装丢弃。



「……呜、呜呜,我被玷污了……像我这种满身呕吐臭味的女人,已经嫁不出去了……」



「你放心,早乙女小妹,这世上存在着兴趣非比寻常的各种人喔。」



这样的安慰一点都让人开心不起来。就算喜欢呕吐臭味的人,是个戴眼镜的王子型大帅哥,我也郑重拒绝。



「不过实际上拜托南小弟去帮忙的人是我,所以算是我的疏失。根据我从警方那里听来的消息,即使南小弟不在场,我相信他们也能解决这起事件。」



「……说得也是。」



该怎么说呢?身为犯人的庄子小姐……据说她在各方面都处理得过于天真。



比方说在命案现场,有发现她的毛发与忘记擦掉的指纹。另外,被她拿走的死者手机,居然就放在自己的包包里。



因为她是毫无计划性、一时冲动而失手杀人,许多细节都处理得很草率。



换句话说,她迟早会被逮捕。



南先生只是让这件事提早发生而已。



只是利用近乎作弊的手法,抄捷径解决事件。



「话说回来,是使用氰化钾吗……」



所长像在转移话题般低语。



「我听说之后,其实心中也冒出『真老套耶』的感想,但这不是好笑的事。真要说来,这起事件就是因为氰化钾是老套的犯案手法,才会酿成悲剧。」



确实如此。



南先生当时因这件事而放声大笑,但其实一点都不好笑。



假如庄子小姐没听说过氰化钾。



假如她没有碰巧从重播的警匪剧中获得这个知识。



假如氰化钾不是虚构作品里十分老套的犯案毒药。



这么一来,受害者便不会把氰化钾拿来当作邀约的借口,这起事件或许就不会发生。



「……话说回来,南先生在做什么?」



「南小弟因为昨天的事情,被警方找去了。他说之后会来事务所露个脸。」



「这样啊……」



「你果然很在意南小弟吗?」



「啥!请、请所长不要乱说这种话啦!我才没有在意他呢!像他那种人,我一点都不感兴趣!」



……总觉得自己越是矢口否认,越像是在掩饰心中的害臊。



毕竟,我对他也不是丝毫没有感谢之情,再加上只相处过一天,我不想妄加批评——不过,我对他果然有种难以抹去的排斥感。



南阳。



像是想一口吞掉对方的说话方式、高高在上的态度、鄙视他人的笑容、不修边幅的打扮、开口就是数落和谩骂的言语,以及近似陷害犯人的手法。



不把人当人看——不对,是不把犯人当人看的邪门歪道。



他与我想象中的侦探,实在是相去甚远。



「……像他那种恶毒之人,我绝不承认是一名侦探,而且我再也不想见到他了。」



我撂下如此嚣张,即使被人吐槽「你对侦探又知道些什么」也不足为奇的台词,所长却没有劝阻我。



「别说这么冷漠的话嘛,早乙女小妹。」



他反倒以十分温柔,又略显哀伤的口吻说:



「他的态度与手段,确实不值得赞扬,但是……他会变成这样是有原因的。」



「原因……」



「在他小时候——母亲被犯罪者杀死了。」



听见这句话,我一瞬间忘了呼吸。



「南小弟的母亲,是一般俗称的人权律师。她从不屈服于任何权力,总是为了社会上的弱势族群奋战。她的口头禅是『无论何种人都必定会改过自新,人生永远都能重新来过』。」



听起来像是影剧作品里会出现的律师,也是我憧憬的那种律师。



「他家是单亲家庭,再加上他母亲每次都以便宜的价格接受委托,因此生活算不上富裕,不过南小弟似乎对于为正义而战的母亲相当自豪。但是……」



所长继续说道。



「在某起强盗事件的审判中,南小弟的母亲替犯人辩护。尽管她基于自己的信念,拼死想帮犯人减刑……结果却不甚理想。对此感到不满的犯人,居然一怒之下刺死她。为正义而战的律师,最终竟被自己想要保护的对象杀死了。」



我震惊到说不出话。



没想到在那般放荡不羁的态度背后,竟然存在如此悲惨的过去。



「这就是『极恶侦探』的诞生秘辛。南小弟憎恨世上所有的犯罪者——不对,说是借由憎恨来维持自我,应该会比较贴切。最爱的母亲被犯人迁怒、惨遭杀害的瞬间——我想在他的心中,很可能一切的价值观都被颠覆了。更讽刺的是,如今他与母亲的信念几乎是背道而驰。」



走向与正义的律师完全相反的道路。



不相信人类能改过自新。



认为人生无法重新来过。



「绝不原谅任何一名犯罪者,不信任法律的制裁,以私心与私欲纠正犯人,情绪化地裁决犯人的罪刑。『极恶侦探』是将满腔的恨意,全都发泄在眼前的犯罪者身上,才得以勉强面对这个世界。」



一段时间后,南先生来到事务所。



他与所长小聊几句后,为了抽烟前往顶楼。由于事务所内原则上禁止抽烟,因此瘾君子们都得前往顶楼。



至于我在那段期间一直躲在厨房里。



因为昨天的事,我不想见到南先生,再加上听说了他的身世以后,我不知该以何种表情面对他。



只是——



「……」



等我回神时,发现自己已走向顶楼。



我不懂自己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



但我莫名有种感觉——不能逃避。我认为自己如果没有选择面对,而是转身逃走,日后肯定会后悔莫及。



这栋公寓的顶楼也是昭和侦探事务所的私有地,摆放着各类植物的盆栽,以及种植蔷薇与郁金香的花坛。兴趣是园艺的所长,好像一有空就会来照顾它们。



南先生靠在顶楼的栏杆上,背对着出入口,正在吞云吐雾。



他的装扮跟昨天一样,连帽皮外套、家居裤加上拖鞋,完全是深夜前去超商的造型。



或许是因为刚听说他的身世,那帽兜垂下的背影,看起来有些落寞。



「极恶侦探」南阳——



有着超乎想象的悲惨过去。



有着导致他成为恶毒之人的必然经历。



这名男子究竟是面临过何等的憎恶与绝望,才决心成为侦探?他到底是见识过何种地狱,才决定秉持如此扭曲的主义,继续从事侦探这份工作?



对于他那种反映出人生全毁后的生活方式,我找不到适合上前搭话的言语。



但是,就算如此——



「南——」



「——我早上已经说过啦。」



在我出声的一瞬间,南先生不悦地如此说道。他一手拿着香烟,另一只手拿着手机,看来似乎正在跟人通话。



「我晚上就会回去,晚餐会在家吃……真是的,不要为了晚餐这点小事打电话来确认啦。那我要挂电话啰,老妈。」



「……」



嗯?



奇、奇怪?



那个……嗯、嗯嗯,应该是我听错了,肯定是这样没错。或许他口中的「老妈」是「义母」那种更为复杂的关系。



而且搞不好,是此人的名字刚好叫做LAO·MA,类似嘉伶·马这种名字。



「话说晚餐是……咖喱?老妈,该不会又是加了一堆蔬菜的乡下咖喱吧?居然还回我『对啊』……拜托你饶了我吧。我从小就说了不知多少次,我不喜欢吃加蔬菜的咖喱。就算是在家吃,你也做一下类似餐厅那种只加肉的咖喱嘛……没有啊,我有吃。就说我有吃啦,在外面也有吃青菜。即使在老妈你没看到的地方,我也有记得吃青菜。」



他在说什么?



这个男人到底在说什么?



在咖喱加一堆蔬菜,才是最美味的做法——不对,重点不在这里。



不对不对不对,问题不是这个。



现在不是讨论这件事的时候。



「就算我退一百步来说,若是你想在咖喱加蔬菜,就要炖煮到彻底软烂——」



此时,南先生似乎注意到我的存在。



「——总而言之,晚餐我会回家吃。拜啦,妈。」



他随即挂断电话。看来南先生是在他人面前,会直呼母亲为「妈」的那种人。拜此情况所赐,此人名叫「LAO·MA」的假说已不攻自破。



「怎么啦?新人,瞧你一脸呆若狸猫的模样。」



你说谁是狸猫脸!



我脑中一片混乱,甚至无法立刻这么吐槽回去。



「南、南、南先、南先生……刚、刚才那通电话是……?」



「是我妈啦。只是打来问我晚餐会不会回家吃,无须一提的电话罢了。」



既然询问他是否会回家吃晚餐……难道他是住在老家?这个人是怎么回事?这样的个性与外表,但其实是住在老家?明明老是露出快把人射穿的犀利眼神,却每天吃着妈妈亲手做的饭菜?



不对,这个问题现在并不重要。



「那个……你说的是那个吗?精确说来是称为『义母』,也就是后母那类的关系……」



「啥?你在说什么?是与我有血缘关系的母亲啦。她是怀胎十月后,辛苦产下我的女人。」



「……咦,奇、奇怪?咦?咦?听、听说令堂……生前是律师吧?后来却被自己辩护的犯人挟怨杀害……」



「嗯?」



南先生露出稍作思考的样子后,直接了当地开口说:



「那不是我出道作里主角的设定吗?」



出道作!



换句话说——都是虚构的!



我刚才听到的「极恶侦探」诞生秘辛,全都是虚构的内容吗!



就是与实际存在之人物、团体完全无关吗!



「啊~原来如此,你被那个老头摆了一道吧?」



南先生看着一脸呆滞的我,发出闷笑声说:



「哼哼哼,劝你最好小心一点,新人。那个老头挺不好惹的。别看他表面上是个和善的老好人,其实比我更恶劣喔。」



「所、所以我被骗了……?」



「那个老头应该是为了避免你辞职,才说出这种谎话。毕竟跟我搭挡过的新人,每一个都立刻辞职。大概是他想利用这种感人的设定,勾起你对我的同情心吧。」



「……」



「由于母亲被犯罪者杀死,因此痛恨所有犯罪者……喂喂,有着这种老套设定的人,怎么可能存在于现实中?」



老套。



极为老套。



因母亲之死而性情大变,确实是常见的角色设定。可说是极度泛滥、极度王道、极度标准、极度刻板印象——极度老套。



老套到跟用氰化钾杀人没两样。



「话说回来,既然那个老头那样鬼扯,表示你想辞职吗?」



南先生以漠不关心的语气说道。



这件事对他来说,应该真的无关紧要。



说句老实话——我是有考虑辞职。毕竟就各种角度来说,昨天那起事件几乎成为我永生难忘的心理创伤,而且会聘雇南先生这种侦探的事务所,我也不觉得自己有办法在此继续工作。



倘若以推理小说里下一个会翘辫子的角色的方式来形容,就类似「我才不屑在有你这种侦探的事务所工作!我要辞职回老家了!」这种感觉吧。



但是——



「我、我不会辞职的!」



我却说出这样的回答。



我瞪着极恶侦探的眼睛,光明正大地这么回应。



我也有自己的骄傲,不想被人玩弄在股掌中,像是忍气吞声般选择逃避。岂能被人当成容易受骗的乡下小姑娘,夹着尾巴逃走呢?



说什么都不能从头到尾被人瞧扁了!



「我要待在这间事务所里,把你当成负面教材,成为一名优秀的侦探!」



我伸手直指着南先生。



任凭一时冲动如此放话后,内心随即闪过「糟糕,或许惹他生气了」的想法,吓得我有些提心吊胆,不过南先生只是加深了脸上带有嘲讽意味的笑容。



「哼~总之你就好好加油吧,呕色。」



「我叫桃色!」



郑重声明一下,绝对不许那样称呼我。



总而言之——



因为无法实现成为律师的梦想,如同误打误撞般就职的我,在此时此刻、这个瞬间,萌生出全新的梦想。



总有一天,要让这家伙对我刮目相看。



这就是我最新的梦想。



注1:后设 英文「meta」字首的翻译。在文艺创作上,后设的文体是以同一文体讨论文体本身的问题,例如小说角色反驳这是虚构作品的行为,或剧中剧的写作方式,都属于此类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