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章 毒苹果与魔女之夜②(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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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儿欢的时间结束之后,不出所料,群情激昂的二年级五班的同学纷纷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
大小道具的制作看起来进展相当顺利,充斥在教室每个角落中的童话世界突然就露出了脸。
天蓝色的藏T东跑西颠,这景象十分滑稽,很不寻常,不禁让我对即将到来的学园祭产生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阳、和希、海人、健太都在接受担任编剧的文艺部同学和荠的指导,用最快的速度着手演技训练。
我、夕湖、七濑因为需要提前一步试一下完成的戏服,所以一起走向了被服室。
另外,有必要的话需要有人搭把手换礼服,或者为了量尺寸有时候会接触身体,所以和我们同行的并不是实际替我们做衣服的女生们,而是时常帮忙的优空。
对夕湖或是七濑来说,还是熟人帮忙感觉会轻松一些吧。
于是我们走进了很久没来的被服室。和其他特别教室一样,被服室里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可以分组工作的大桌子。
在房间角落里,一个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的人体躯干模型无所事事地站在那里,在墙边并排陈设着几台正在使用中的缝纫机。
这里有一股特别教室的味道。
音乐室、美术室、生物室、烹饪室、这个被服室……
每间特别教室无论到哪里都是一定的,有一股只有在这里才能闻到的独特清香。
那一定是长年浸染的颜料、画具、药品,或是实习时所做的料理留下的残留气味,客观上讲,并不好闻,但我却并不讨厌这种味道。
就仿佛是成人之后突然回忆起高中生活,学习的课程内容应该是已经完全忘掉了,但只要提起特别教室的空气,一定是感怀万千。
就在我思绪万千的时候,显得十分严肃地进行准备工作的优空开口说道:
「那我们赶紧,先从朔君的衣服开始吧!」
「哦」
见我轻声回答了一句,优空将一个大号纸袋子递了过来。
「我觉得你应该可以一个人穿……」
听她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似乎从来没有听说过到底会穿什么样的衣服。
王子殿下嘛,所以很容易就理解成披着斗篷、戴着王冠的形象吧?于是我看了看纸袋里面。
「呃?认真的?」
完全就和想象中不一样的服装,我不禁惊叹一声。优空有些纳闷地问我:
「抱歉,没和你商量过,是不喜欢吗?」
「倒没有不喜欢……」
「朔君的身材很好,我觉得挺合适你的。」
「也不是那个意思。」
「没问题,没问题啦。」
「算了,算了」我耸了耸肩
「既然大家都替我准备了,姑且先穿一下吧。」
「嗯!」
优空脸上一下子容光焕发起来,麻利地取出了黑色的布料,对我们说道:
「这个是来挡门上面的窗户的,稍等一下呢。」
「不愧是你,准备很齐备呢。」
被服室在教学楼一层,周边来来往往的人很多。
当然,窗帘会拉上,不过门上的窗户要不挡住的话,我倒无所谓,夕湖和七濑应该就没办法换衣服了吧。
于是四人忙碌一阵准备得当之后,优空再次开口说道:
「那我们就先出去了,要是换完了衣服告诉我们一声,你自己能行吗?」
「我会自己解决的,不需要你帮忙。」
「是吗?」
「都这关头了,除非你不喜欢。」
说着,我快速脱下了西装外套,解开衬衫的纽扣。
身上只留了一件背心,手放到腰带上的时候,我一下子回过头去——
优空显得很习惯的模样,
夕湖看起来有些难为情,
七濑正在仔细观察,
三个人肩并肩地站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那个,抱歉哈,还是出去一下吧……?」
换好衣服后,我从被服室的门里探出头去,对她们说道:
「换好了!」
优空、夕湖、七濑依次走了进来,随后每一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过了一会儿,优空温柔地垂下了视线。
「和想象中一样,非常合身呢。」
夕湖嘿嘿一笑,接过了话头:
「朔,真的像王子殿下呢」
七濑则毫不含蓄地歪着头说道:
「嗯!帅气的千岁。」
如此直白的夸奖让我有些害羞,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总觉得像牛郎啊,不是吗?」
为王子殿下准备的演出服,简单来说就是白色的无尾晚礼服。
因为平时我都是一身休闲装打扮,所以像这样处处严丝合缝的衣服感觉很不协调。
虽说和西服差不多——西装倒也罢了,可这周身纯白,实在是让人感觉臊得慌。
优空的肩膀微微抖动着,笑着开口说道:
「做衣服的女生们都说,这三个去演王子殿下和公主殿下,这也太像是在cosplay了!」
「是这样吗?」
「尺码没问题吧?」
听她一问,我轻轻地动了动胳膊和腿。
「嗯,好像没什么问题。」
优空满意地点了点头。
「那,这次朔君在外面等一会儿吧,可以吗?」
「好的!我这身不脱下来吗?」
「嗯,想看一下站在一起的整体感觉。夕湖酱她们的衣服换起来可能稍稍要用一些时间……」
「我知道了,那我去找个合适的地方打发一下时间。」
*
我去附近的自动贩卖机买了一瓶矿泉水,向中庭走去。
原本打算喝咖啡来着,转念一想,要是洒在衣服上就不是闹着玩的了。
在最近的长椅上坐了下来,润了润喉咙,总算安心了不少。
嵌在校舍和游廊围成的四角之中的天空泳池里,鳞云在欢快地游动,秋高气爽。
轻轻地扯开一些衬衫领口,凉风就钻了进来。
原本以为我这身打扮出去会很吸引眼球,但其实到处都是穿着五颜六色的班级T恤的人在东奔西跑,穿着浴衣的茶道社和筝曲社成员在东来西去,手技杂耍部的成员穿着色彩鲜艳的舞台服正在练习。整个学校都陷入了非日常的热闹之中。
不过就算这么说——
我伸直了双腿。
虽然并不像是和夕湖在几久公园里讨论的那样,但在祭典的气息接近的时候,伴随着昂扬的心情,一抹寂寞还是会涌上心头。
再过不了多久,这里也会恢复到闲散的中庭吧?
突然看了一眼脚下,不禁乐出声来。
室内鞋配无尾晚礼服,完全就是绝无仅有的文化祭试装时刻吧?感到有些可笑。
而这种再也不会体验的瞬间,我们一定还会有吧?
不管是啦啦队的舞蹈练习,还是背诵戏剧的剧本,抑或者表演王子殿下的时刻,或许还会有——
就像这样,坐立不安地等待着试穿礼服的同班女孩的时间。
就在我发呆的时候,
「前辈?!」
已经有些听熟的声音飞入了耳畔。
「红叶啊。」
说着,我顺声音望了过去,果不其然,她脚步轻盈地跑了过来。
「这是怎么了?难道说您终于要从学校里退学去做牛郎了?」
「终于得到了您的吐槽,我可真谢谢呐」
说着我拍了拍身边的座椅,红叶拉开一个合适的距离坐了下来。
「玩笑啦。莫非这个就是文化祭的服装?」
「总觉得你好像知道的啊?」
「是的!夕湖学姐说要演『白雪公主』嘛。」
我点了点头,开口说道:
「现在我在等着夕湖和七濑换衣服。」
我都解释完毕了,红叶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真真是一个轻浮的王子殿下呐」
「闭嘴!」
「是根据原著改编的吧?叫什么名字?」
「白雪公主、暗云公主与优柔寡断的王子殿下」
我话音刚落,身边的那位就笑喷了。
呵呵呵,呵呵呵,还一脸苦楚地捂着肚子。
红叶笑着说道:
「那暗云公主会是悠月学姐,优柔寡断的王子殿下就是前辈咯?」
「对啊,另外还很贴近我们的性格呐、」
「诶,可惜了,我也想看一下呢」
她的反应我有点没有料到,不禁偷偷地看了一眼她的侧脸。
红叶双手撑在长椅上,一副不慌不忙的快乐容颜,但或许是心理作用吧,她的双眼中像是渗出了一丝不安与寂寞,仰望着遥远的天空。
加入啦啦队的时候还曾经十分欢腾呢。
我还以为——
我们登台表演的戏剧嘛,即便不是特意邀请她,她也会主动坐到最前排的位置呢。
「怎么了?你不来看吗?」
听我这么一问,红叶的视线落到了地面上。
她的神情隐于发丝之间,无法分辨。
「当然了,能去的话我还是想去看的吧?」
「这不就是绝对不来的那些家伙的台词吗?」
听她的语气,我感觉她现在很不安,也很寂寞,要比平时脆弱几分,于是我尽量采取轻浮的口吻来回答。
「是要担任你们自己班的演出吗?」
红叶猛地抬起头来,终于看向了我。
「嗯,那可是在前辈们的面前!」
瞬间的动摇彻底消失了,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后辈风范。
也许是错觉吧,我感觉,或许眼前这名女孩,同样怀着祭典将近的感伤,或是这一类情绪。
我松了一口气,开口说道:
「也就是说,要登台表演吗?」
「与其说是表演,不如说是参与性的舞台企划吧。」
「诶?这是要做什么?」
「就是以前电视上人气企划之类的东西啦,详情还请期待开幕当天。前辈们绝对要来哦!」
「你对我要求起来可真是不吃亏啊」
「前辈要是登上舞台的话,绝对会气氛爆炸的!」
「我后面会有舞台要上的!」
「那就趁机宣传一下戏剧呗?看的人一定会留在体育馆的。」
嘛,反正就是没有拒绝的理由呗?
就算她不提,我也会尽量在红叶、明日姐以及啦啦队同队队友的表演现场露面的。原本也是这么打算的。
我耸了耸肩,叹了一口气说道:
「知道了。我会转告大家的。」
「很好的!能行的话大家一起来吧!」
「好吧,好吧,我知道了。」
听我调侃着答应之后,红叶突然认真地看向了我。
「前辈,约好了哦!」
「也太夸张了!」
「我希望得到约定」
「好吧,好吧,约好了。我一定会去看的。」
「好!拜托啦!」
「还有——」
我开口说道:
我把刚才从被服室出来的时候,和零钱一起塞在口袋里的一张纸递了过去,红叶愣住了,满脸疑惑地接过了纸条。
「前辈,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再怎么看也不会是情书吧?!」
赫赫,一阵天真的笑声响过,红叶打开了对折的纸片。
「诶,这个是……」
红叶一脸震惊,双眼瞪得圆圆的。
那上面写着我的肩宽、身高、腰围等,总之就是做衣服所必需的资料。
见红叶大概看了一遍,我补充道:
「做话剧服装的时候,优空帮我量出来的。」
不只是话剧,啦啦队的服装也需要自己动手制作。
原本打算拜托优空的,但是上个月的合宿期间,红叶揽下了我的那件衣服。
所以我就想,应该是会要同样的资料吧,正好在刚才,我拜托优空记了下来。
嘛,我倒是没想到会在这个时间见到她,于是将手伸进口袋里随意抓了一把,带着零钱递了过去。
等了很久红叶都没反应,我看了看身边。
「又有点晚了呐」
只见她双手轻轻地捧着笔记纸,像是自言自语一样地呢喃着。
「红叶?」
「啊,没什么。」
就像是无事发生一般,红叶小心翼翼地叠起了笔记纸,收进口袋。
随后露出了调皮的笑容,调侃道:
「原本我还打算去前辈家登门打扰,测量每一个细节呢。」
「你可饶了我吧!」
我故意叹了口气,红叶也耸了耸肩。
「玩笑啦。我会努力为前辈做衣服的!」
「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就在这时,优空从被服室那边探出头来。
「朔君!咦,红叶酱?」
看起来夕湖和七濑终于换完衣服了。
我从长椅上站起身来,说道:
「难得有机会,一起去看一看?」
红叶犹豫了一下,随后慢慢地摇了摇头。
「不了,我还是把这个当做正式演出的期待吧。」
「是吗?」
和先前的对话似乎有些前后不一致,但现在这种情况下,我也不想去刻意将它理顺。
迄今为止,对现阶段的我来说,再向前迈进一步的理由也好,借口也好,都是没有必要的。
红叶朝着优空一脸天真地挥了挥手。我对她说道:
「能来就来吧,后辈。」
「能去会去的!前辈。」
接着两人四目相对,在适当的距离上扑哧一笑。
*
和红叶分开后,我再次站到了被服室的门前。身边站着的优空吃吃地笑着说道:
「朔君,你一定会吃惊的!两个人都超漂亮呢。」
「是啊,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夕湖酱刚才提议,拜托你一个接一个地见她们。」
「怎么个说法?」
「首先从夕湖酱的礼服开始!」
「不是,七濑还没有换好衣服?」
「不是啦,悠月酱会在窗帘后面等着。所以你不要去找她哦。」
「这样啊,我知道了」
「那我开门咯?」
我轻轻地点了点头。
优空一边往后退,一边用双手轻轻地打开了门,像是为了防止我的视线被她挡住。
「啊——」
穿着纯白晚礼服的夕湖,微微含羞地伫立在那里。
「怎么样?朔」
完全就没给我抖机灵的余地,
「简直像是初雪」
我只能坦率地呢喃着。
上半身完全以蕾丝为基调,点缀着白色的绸缎的高领,搭配着透明的翩翩长袖,是一身控制着肌肤暴露程度的礼服设计。正因为如此,才会与白雪公主,不,与现在的夕湖身上神秘、优雅的氛围浑如一体。
如波浪一样展开的长裙,犹如被清风徐徐吹过的湖畔上的细雪。
想必就是为了这一天准备的吧?
以雪花结晶为主题的耳环,在耳边如梦幻,摇曳不停。
呵呵,优空小声地笑着。
「朔君,站到她身边吧?」
听到这句话我吃了一惊,轻轻地甩了甩头。
绝对不能踩到裙子上留下脚印,为此,我慎而又慎地站到了夕湖身边。
卡拉,卡拉,优空将带轮子的镜子推到了我们面前。
镜中映照出的我们,简直就像是……
飞红过耳的夕湖,毫不经意地开口说道:
「感觉就像是结婚典礼一样呢」
「呃——」
从我在外面等的时候开始,一直都装作视而不见的状况被她如此轻松地付诸了言语,我不禁心神大乱,轻呼一声。
我知道,夕湖的话语里并没有弦外之音。
无论是谁,在这种状况下心里想的都是这个念头吧。
所以,这种时候只要开个玩笑对付过去就行了,明明之前我都可以做到的,可为什么……
只是现在,无论如何……
都无法巧妙地展露笑容。
果然,夕湖惴惴不安地看向了我。
「那个,朔,对不起。我没有其他意思。」
「我知道。」像是在说给自己,我回答道。
强迫自己微微扬起了左侧的嘴角,说道:
「怎么看怎么合适呢。新娘。」
用一个无聊的玩笑代替了“对不起”。
想必,这一点马上就会被看穿。
「够啦!不要用店员的视线哦,我希望你能认真地说一下作为新郎的感想。」
夕湖在镜子里嫣然而笑,巧妙地接过了话题。
然后,我终于可以盖上了感伤的盖子,我坦率地回答道:
「真的很合适,夕湖。」
「嗯。朔也是呢,」
「仿佛是公主殿下。」
「就像是王子殿下。」
「夕湖演出的时间似乎有很多。」
「你一定会陪着我吧?」
「嗯。就到此为止吧。」
「嗯,今天就到这里了。」
「真是的。」在一旁看着我们对话的优空无奈地皱起了眉头,温柔地说道:
「夕湖酱、朔君,你们俩啊!悠月酱还在等着呢!」
听她这么一说,我们相视而笑,挠了挠脸颊。
「呐,朔!悠月也非常漂亮呢!」
「嗯,我知道。」
听我这么一说,夕湖柔然一笑,对着窗户那边搭话道:
「悠月,让你久等啦!」
唰啦——
以这句话为信号,窗帘拉开,强风的吹拂下,哗地一下展开。
逆光之中,濡羽色的人影显露而出。
注:濡羽色,此处引用的原文,意为有光泽的黑色。
咔嗒,咔嗒,款款玉步,仿佛是黑夜即将来临,
摇摆,摇摆,掠影绰绰,仿佛是黑夜左摇右晃。
就这样,悠月站到了我的面前,随后优雅地转了一圈。
「怎么样?千岁。」
似乎比平时还要鲜红的嘴唇款款而动,妖艳万分。
「————」
拜夕湖所赐的心神打乱好不容易才冷静下来,结果却被这第二支利箭射穿。
我拼凑着仅存的情绪——
「就像是夜之本色一样。」
回过神来的时候,业已直白低声道出。
全身都以深黑色布料制作而成,悠月的晚礼服与夕湖的晚礼服形成了鲜明对比,肩膀四周的肌肤被毫不吝惜地暴露出来。
不过,我并不知道穿礼服时是否也可以用off shoulder(一字肩)这个词,但她的后背差不多有一半是裸露着的,胸口也露出了深深的乳沟。
几乎没有做任何装饰性质的设计,反而就像是在主张七濑美丽的身体本身就是一件精美的艺术品一样。
「呐,好好看着哦?」
听到这句话,我不禁收回了移开的视线,裸露而出的七濑周身笼罩在女人味的气息之中,让我感到了窒息。
优空和刚才一样说道:
「朔君,站到她身边吧?」
七濑的礼服要比夕湖短了几分,与地面若即若离,春色撩人地摇摆着。
因为不用担心会踩到裙摆,两个人的距离自然而然地拉近了。
于是两个人再次并肩站立在试衣镜前。
「真的!就像是结婚仪式。」
七濑若无其事地用手梳理着我的头发,手肘自然而然地缠绕在我的手上。
我瞬间大惊失色,身体僵直地开口说道:
「喂!七濑!」
「护花是新郎的嗜好,对吧?」
听她这么一说我彻底死了心,轻轻地握紧拳头,手肘弯曲。
镜中的七濑突然柔柔地垂下了眼角。
之前的妖艳瞬间偃旗息鼓,消失不见,全无七濑风格的玉洁冰清,飞红入颊。
「真开心!」
七濑嘀咕着,手上稍稍加了一些力气,说道:
「很适合呢」
「很适合的」
「最起码」
「看着你就行了」
「有什么感想?」
「已经知道了吧?」
「嗯」
「因为是相似的人」
「因为是在照镜子。」
嗯,是啊。突然,一种实感涌入心间。
白与黑。
月与湖。
这种平静的心情,那种不需要语言的关系,和与我一起度过了那个八月的夕湖之间流淌的时间是一样的。
看似天涯,实则咫尺。
犹如白的反面就是黑。
月也好,湖也好,似乎都能映照出某人。
其实和七濑也可以像这样对话呐。
可是,
同时我又在揣摩——
是七濑变了吗?还是我已经变了?是七濑想要做出改变,还是我自己想要做出改变?是七濑已经变了吗?还是我已经改变了?或者是——
只有我仍然没有任何改变吗?
我感觉,自己孤零零地蹲伏在这秋色渐浓的秋天的角落中,停滞不前,落在了队尾。
*
试装结束之后,我们转回班级之内,一起参加戏剧的排练。
也不知道是受到七濑和荠的表演启发,还是因为啦啦队的训练让大家早就形成了通往学园祭的正确回路,所有人都可以集中注意力认真排练。
在讲台上排练着的我们,手头做着各项工作偶尔会观望我们一眼的其他同学——
这样的氛围让我觉得真的不错。
就这样,一直坚持到了最终放学时间,我们结束了排练和其他工作。
将制作了一半的大小道具收拾得当,将挪了位置的书桌摆回原位,将黑板一角上写着的日期更换成了明天的日期。
这倒也不全是因为我是班长,而是总觉得眷眷不舍,我想守护着这所有的所有,直到最后一个人离开。
扬声器中,催促离校的广播轻吞慢吐,婉转悠悠。
窗外,像是某人急急忙忙地拉下了黑色的窗帘,悄无人声。
两间相邻的教室取代了眼中早已熟悉的操场,朦朦胧胧地望着呆呆伫立着的我。
啪嗒一声,关掉了灯光,夜晚的轮廓赫然映现。
这个时间段的学校是暧昧的。
漫步在走廊中,我的脑海中开始思考。
明明这里就像是平素里白天世界的象征,可自从灯光熄灭之后,像是陷入了沉眠,边界也变得模糊起来。
上了锁的特别教室,空无一人的连廊之下,阒然无声的体育馆。
夜晚的学校里难免会有怪谈,怪力乱神之类的,不过我确实也能明白,那种一不留神就会踏入外域的成为迷路孩子的感觉。
脑袋一边发散,一边走向了门厅入口的地方。就在这时——
「Hi」
「Hi」
七濑背靠在校门上,对我轻轻地挥了挥手。
「今晚不回去吗?」
「今晚一起回去吧?」
并没有特意约好见面。
并没有什么约定,也没什么先行的苗头。
将这一切都归咎于夜晚就好了。
我思忖着——
昼与夜。
非日常与日常。
舞台与观众。
赝品和珍品。
偶尔,将这雾里看花的暧昧原封不动地盖上盖子,转而沉眠的日子也还不错。
*
良久无言,两人静静前行。即将要到足羽川河边的时候,七濑突然开口:
「呐,千岁?」
「怎么了?七濑。」
「今天的我,怎么样?」
「你指的是哪一个你?」
「比如那个新娘的我」
「比如那个魔女的七濑」
「你讨厌黑色的我吗?」
「我讨厌没有选项的问题。」
听我这么一答,她一下子就将手伸到我的面前。
「我说过了吧?会上瘾的」
「不要让我说出,是我希望上瘾的。」
突然,我们两人心照不宣地露出了暧昧的笑容。
「因为你是夜晚。」
「因为是你的夜。」
轻轻地,我推回七濑的手,开口说道。
「到此为止吧。」
「嗯!今晚就到这里吧。」
我们漫无目的地彷徨在这夜间,就连如此说出口的台词也是暧昧不明。
宛若将这感伤揉成小小的纸团,隐藏到这星光之间,
我们缓缓地反复眨动着双眼——
仿佛打算探寻那未曾赋名的星座,
我们不时地眺望着天空。
「朔」
「悠月」
曾经浸在唇边的那熟悉的临时谎言。
「千岁」
「七濑」
或许总有一天会成为那再也无法触及的过去时。
宛若镜子一般的女孩身边,相似的人相互依偎——
在那之后,我们会编织出怎样的结局呢?
*
转过周来的某一天,放学后,我时隔多日地用钥匙打开了屋顶的门。
明明退部之后经常来这里的,但最近啦啦队和班里的戏剧都十分忙碌,对这里真的是久疏问候了呢。
今天是久违了的两边都没有活动,我打算在这里读一读如这秋天一般的山本文绪的『蓝,另一种蓝』或是躺下听听音乐。
而且——
我不知不觉中自嘲地笑了起来。
总之,为了直面自己的内心,我还需要时间。
脑海中转动着,我推开了门。一股无比怀念的气味扑鼻而来。
走到屋顶,抬头一看,消防水箱附近怡然自得地漂浮着缕缕云烟,就像云朵一样。
这么一说——
我不禁苦笑起来。
自从夏季学习营之后,这还是第一次闻到这股LUCKY STRIKE(好彩烟)的烟味。
虽说味道和记忆会有直接联系,但是十年后在居酒屋里突然想起藏老师——想想这事就够烦的了。
或者说,那个时候我可以很坦率地感怀万千?
试着想一想,这或许也算是感伤的一幕吧?
脑海里开始发散,我的身体和往常一样爬上了楼梯。
「哦!那边的男高中生。」
懒洋洋地伸直双腿的藏老师手里夹着香烟,朝我挥了一下手。
「什么意思啊。」
我轻笑一声,坐到了他身边,开口问道:
「话说,你到底有多喜欢藏T啊?」
听我这么一问,藏老师哼了一声,揪起自己身上的藏T。
「你这家伙,不是应该明白什么叫做飘飘然嘛」
「干嘛不直接说喜欢啊。」
听我这么一说,藏老师眯起眼睛,仿佛想起某个遥远的日子一般,吐出一口烟。
「很青春,我也很喜欢班级T恤。」
「诶?」
我没想到他这么说,不禁连玩笑和幽默都给忘掉了,做了一个很直白的反应。
藏老师有些自嘲地轻轻扬起嘴角。
「一年可以穿一次这东西,这也是为数不多的让我觉得做老师也还不错的瞬间之一。」
「是想起了青春年代?诸如此类的事情?」
「人过三旬,就算是不喜欢也能理解了。」
「原来是这样」
「然后——」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刚才那算什么?」
听到这个问题,藏老师轻笑一声,满脸喜悦地回答道:
「你在说什么?」
此君果然是装傻充愣的一把好手。我耸了耸肩。
「就你说的“那边的男高中生。”」
藏老师不会没有目的地说出这种话来的。
既然说出了口,一定还有其他深意。
我从他的表情就感觉到了,果然和我想象中一样。
噗~噗~藏老师喷出两个烟圈。
「最近似乎显得相当值得嘉奖呐?」
「学园祭就在眼前了,好好地度过青春吧!」
听我这么一说,他有些嘲讽地淡淡说道:
「难道不是说被剥了一层皮吗?」
「藏老师一说的话,听起来就像是在讲荤段子了。」
似乎他就没打算回应我的玩笑。
一段轻浮的时间经过,藏老师又吐了一个大大的烟圈。
随后他伸出手指去戳着烟圈中间的空洞,继续说道:
「——或者是度过了一个夏天吗?」
「嗯?怎么说?」
「这样啊」藏老师略显为难地垂下了眼角。
「你已经不能做大家的英雄了吧?」
「————」
仿佛已经看穿了一切的一句话,令我的胃部一下子蜷缩起来。
当然的了,我根本不会将这个夏天发生的一切逐一向班主任汇报。
所以他应该对我们之间的事情一无所知,明明就是如此,可为什么那句话却毫不避忌地直直刺向了我的内心。
根本没有时间做出任何辩解,或是开个玩笑回避开来,藏老师先行开口说话了:
「一看你们我就知道了。」
他将LUCKY STRIKE的烟蒂在随身携带的烟灰缸里捻灭,继续说了下去。
「所谓的十七岁的夏天,就是这种东西吧。」
我心里最直白的那个疑问猛然间脱口而出:
「藏老师你也是这样吗?有这样一个十七岁的夏天?」
「这个嘛,怎么说呢。」
那几乎就等同于肯定的反应了。不知为何,我心里感到有些发痒。
这个从一开始相识的时候就是作为一个成年人,作为一个学校教师的藏老师,确实也有过17岁的年龄。
他那时看到的夏天的天空,是和我们一样同样的蓝色吗?
他那时看到的秋天的天空,是和我们一样同样发生了变迁吗?
「……或许是害怕吧。」
或许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成年人与孩子之间的感伤击中了吧,等我回过神来,话已经出口。
「都将我抛在了一边,大家都渐渐地变了。」
夕湖、优空、七濑、阳、明日姐——
曾几何时,那些理应在我身边并肩前行的女孩子们,不知何时,都从我身边走过,渐渐成熟起来。
即便是回头伸出手来,我的那颗心依然是在空转。
我划呀,划呀,却只会越来越焦躁,完全无法和她们咬合。
「哎呀,哎呀。」
藏老师有些无奈,点燃了第二根香烟。
「我还以为你有点男人样了呢,结果没想到本质上还是一个披着皮的樱桃男孩呀!」
注:樱桃男孩,是指没有和女性交往过的男性的俗语。
「喂,我说啊!」
藏老师津津有味地吸了第二口香烟,呼地一下,吐了出来。
「——其实改变最大的人并不是其他人,而是你自己吧?」
「是吧?」藏老师有些挑衅地看着我继续说道:
「已经不是大家的超级英雄了,站在那里的是男高中生千岁君吧?」
哦,原来如此呐。
藏老师的话语,终于将卡在我内心深处的那个违和感的本体指了出来。
——不是作为千岁朔(英雄),而是作为千岁朔(一个男人)。
不是大家都已经改变了。
不,当然,大家也发生了改变,这一点也是毫无疑问的,但在最前的最前,有一个前提是——
最一开始,想要扭曲自己的人是我吗?
动辄会说——
并不是我在原地踏步,而是在大家前进的道路上,只有我一个人在傻傻地在后退。
「我并没有否定任何东西。」
仿佛是抢先下手一样,藏老师喃喃说道:
「这也可以称之为“成长”。」
成长,我在舌尖反复转动着这个不太匹配的词语。
就这样,反复咀嚼了几次,但还是像一块已经失去味道的口香糖,寡淡冷漠。
就像是在说,现在的我根本搞不明白一样,差一点就将它吐了出来。
突然间,我回忆起和藏老师在这里曾经的一番对话。
是否可以相信是正确的呢?
难道我——
就像是自言自语一样,话语滴落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