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章 绽放的泪花(1 / 2)
深夜的广播就像茫茫星海里,发出求救讯号的纸飞机。
哈啰,我在这里。
哈啰,有人在吗?
在今天与明天寂静的转角处。
偶尔会发现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而忍不住想确认。
确认生活在某个地方的人,确认同样在漂流的声音。
所以在这一刻,我专心地竖起耳朵。
撕下一页笔记本,写下无处可去的信。
收件人是你。
收件地不明。
邮戳日期未定。
信的最后署名明日风,仔细摺好后咻地送出去。
纸飞机撞上墙面,把信退了回来。
传递不到的想念,成了资料夹的年轮。
──我甚至搞不清楚自己是思念人,还是思恋你。
今晚我也随手调整著频率。
喂,我在这里。
喂,有人在吗?
*
自动铅笔的笔芯啪地断裂,我从参考书抬起头来。
身体倚著椅背,用力伸展身体,肩膀一带传出像是啪叽啪叽的声响。
望向墙上的时钟,长针与短针刚好在正上方重叠在一起。
没想到已经念了这么久的书。
高三的夏天怎么度过,对能不能考上学校有很大的影响。
老师们总是不厌其烦地这么提醒。
其实我也不是听老师的话,只是在爸爸面前说了那种大话,万一没有考上就太丢脸了,所以最近我常念书念到很晚。
到头来,暑假创造的回忆都是与你共度的时间。
在一乘谷约会,在夏季学习营一起念书,两个人一起去老奶奶家,然后是最后的夏日祭典。
──下一首歌是……
桌边那台二手老式收音机偶尔会发出滋、喳的杂音。
本来还播得好好的,忽然收讯不良的情形也很常发生。
这种时候我会慎重地转动旋钮,或是移动天线位置,让收音机接受到讯号。
手机APP也可以听广播,但是我意外地不讨厌多费点工夫。
因为这让我感觉不是只有漠然接收播放出来的情报,而是主动找寻某人的声音。
至于音质的话,相较于最新型的音响或是耳机绝不算好,但让人感到怀念且放松,散发出宛如在咖啡厅听著隔壁人们聊天的温度,广播正适合这个样子。
平常念书时,基本上我不会播歌来听,就算放也只会放那些早就耳熟能详,不会扰乱注意力的歌曲。
但是一到深夜,便会莫名想听广播的声音。
尽管下定了决心,但每天念书到这个时间实在很累。
我的父母都是老师,除非是工作特别忙的时期,他们几乎都会在晚上十二点前就寝。
乡下的夜晚静谧且飘散著睡意,偶尔我会有种错觉,以为只有自己还醒著。
所以才会想听广播吧。
主持人的声音传来,念出听众来信,原来某地的某人在这个时间还在努力工作或是念书。
所有人在这个夜晚有了交流。
我思考著,拿起马克杯。
热咖啡变凉了,那味道让我不由自主板起脸来。
我碰了下插上充电线的手机萤幕,没有通知。
我露出接近死心的苦笑,这么想著。
如果我和你同年级。
也许不需要写那一封封寄不出的信,而是直接用LINE传讯息给你。
也许我不会听广播,而是直接打电话给你。
『朔,你还在念书吗?』
『我是还坐在书桌前,明日风你呢?』
『我在休息。』
『要讲一下电话醒醒脑吗?』
『……嗯!』
就像这样。
你还醒著吗?
你说过自己是夜猫子,说不定在看小说或是听音乐。
这么说来,你因为我的影响开始听以前的J-POP,我则是因为你的影响听起了广播。
比如说现在,如果我忽然打电话给你。
你还没睡著的话,绝对会接起电话。
我说我从早念书到这个时间,你会鼓励我说「你很努力呢,不会有问题的」,强忍著睡意陪我尽情聊天。
可是那和我想要的其实不太一样。
不管我再怎么黏著你,你再怎么陪伴我,即将迎来大考与毕业,送走最后暑假的高三生所度过的寂寞深夜,你始终无法在真正意义上与我共度。
果然让人哀愁,我想。
假使明年成为考生的你打电话给我,我已经不再是当事者……
就算可以从过来人的立场觉得怀念,感同身受,也无法共享现在(未来)。
在我出神地听著广播时……
──叩叩。
敲门声轻轻响了起来。
「请进。」
我回应后,对方有些顾虑地开了门。
「还在念书吗?」
爸爸从门缝间探出头来。他明知道我在念书,最近每天晚上仍会重复问出这句话。
「嗯,我还要再念一下。」
我这么回答后,他蹙起了眉头,表情像是伤脑筋,又像是开心。
「把自己逼太紧只会有反效果喔。」
「放心,我不会搞垮身体,让你们担心的。」
「那就好,不过至少……」
「是是是,要注重营养对吧。」
我这么一说,爸爸就像恶作剧被人抓到的小孩子,慢吞吞走进房里。
忽然间,促进食欲的香气飘散在整个房间。
「吃吧。」
递出的托盘上面摆著两个结饭团,两片炖煮的腌萝卜,还有装著即溶味噌汤的碗和麦茶。
「这个时间怎么可能吃得下两个饭团。」
「梅干的是你的,明太子的是我的。」
「你再这么吃下去,小心痛风喔。」
「……叛逆期吗?」
「才不是。」
这阵子爸爸都是这个样子。
一般来说他这时间早就睡了,可是每天半夜接近十二点时,他都会像这样为我送来自己捏的饭团当宵夜。
平常他只会煮泡面或是炒面,所以一开始我非常惊讶,同时心想原来他也支持我的决定,差点没哭出来。
就算是这样──我苦笑著。
「不用每天做宵夜给我的。我还是个高中女生,再这么吃下去,我怕身材会变形。」
「……那个男人注重你的外表胜过健康吗?」
「没有人提到这件事。」
顺带一提,这也是常见的对话。
爸爸有事没事就会提到朔同学,我想爸爸其实相当中意他。
身为女儿固然高兴,但爸爸时不时关心地问「你后来和他发展得怎么样了?」,我的心情实在有点复杂。
我从爸爸手里接过梅干结饭团。
饭团的外型难看,不是三角型也不是圆柱型,而且可能是捏得太用力,米饭有点压烂了。
虽然是这样,我仍吃了口饭团。
「……好吃。」
包括这些在内,全都是爸爸为我亲手做的滋味。
我咬著炖腌萝卜,啜饮著味噌汤。
尽管嫌东嫌西,我也很期待这短暂的偷闲时光。
「这是我的梦想。」
盘腿坐在地板上,吃著饭团的爸爸说。
「像这样做宵夜送给应试的女儿。」
我从小一直觉得他是个顽固的老爸,以前的他绝不可能把真心话说出来。
自那天过后,现在无疑是我人生中和爸爸讲最多话的时候。
看来因为你改变的人,不只是我。
爸爸尴尬地接著说:
「只是妈妈很不高兴,要我别老是来打扰你。」
「如果你自己也要吃,至少料可以改放昆布或是鲣鱼松吧?还有,虽然你特地帮我做这些,我不该挑剔,可是盐巴最好少放一点。」
「妈妈也提醒过我。」
我嗤嗤笑了起来。
没想到我有一天会觉得这个人也有可爱的一面。
「收音机──」爸爸喃喃说著:「你真的在听啊。」
「嗯,平常都是吃完饭团后听的。」
「如果你是要放松心情,我可以买台新的给你。」
「我喜欢这个。」
「……认真是你的优点,原来你还有异于常人的感性。」
「一台收音机就说成这样太夸张了,况且这话有一半是出自父母的溺爱吧?」
那台收音机似乎是爸爸在年轻时单纯因为便宜买的二手货。
木纹的古典气氛,像是出现在美国黑白电影里的设计。
他因为对那台收音机有感情,舍不得丢,放在屋子角落积灰尘,我看见后求他让给我。
「对了,明日风。」
吃完饭团的爸爸若无其事开口说道:
「你想见编辑吗?」
「什么……?」
我听不懂这话的意思,他又继续说下去。
「你知道URALA吧?」
「唔,当然知道。」
爸爸提到的《URALA》是住在福井这地方的人无人不知,有名的地方情报月刊。举凡县内的饮食、文化、教育、企业等,广泛报导当地的人事物。
虽然没有仔细查过,杂志名称想必是由福井腔的「我们」衍生而来。
封面模特儿主要是生长在福井,或是现在住在福井的女生,「我朋友上了URALA封面」这类的话题并不罕见。
爸爸不知道为什么有些难为情地说:
「同事帮我联络到了总编辑,你有兴趣的话可以过去参观,拜访编辑。」
「什么!?」
我按捺不住稍微站了起来,椅子发出叩咚声。
爸爸急忙摆手。
「不,不是的!我没有要你改变主意,留在福井升学或是就业的意思。只是虽然不是小说,实际与做编辑这份工作的人谈过之后,说不定可以成为你念书的动力。我太多管闲事了吗……」
爸爸说得愈来愈小声,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太紧张了啦,我明白你的用意。」
我说著,看向原本放著结饭团的托盘。
我知道他是衷心尊重我的决定。
这次他会这么做,想必也是经过各种考量的结果。
忽然间,我回想起在东京遇见的编辑他们的对话。
答案根本不必考虑。
我毫不迟疑地做出了回答:
「如果不会造成对方麻烦,我想去。」
爸爸有些开心地扬起嘴角,站了起来。
「时间最好是还在放暑假的时候吧。虽然剩没几天,明天给我三个可以的时间。还有……」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刻意清了下喉咙。
「对方说可以带朋友同行。你也约他一起去吧。」
「……啊哈哈。」
爸爸或许是为我著想,只是这次我真的不知道如何反应。
「怎么,难道那个男人是会让明日风一个人去陌生场所的人吗?」
「那算什么陌生场所,何况提议的人是爸爸吧。」
「如果有需要,由我来说服他……」
「你要是不想遭到女儿厌烦的冷眼,最好不要再说下去啰?」
「……我说完了。」
拋下这句话后,爸爸逃也似地匆忙离开房间。
怎么办──我在无意识中摸著左耳。
我本来打算一个人去,听爸爸这么一说,我又犹豫了起来。
他会有兴趣吗?要问看看吗?
但我要是提起这件事,他想必很难拒绝,而且如果他想尽情享受仅剩的暑假,说不定会造成他的麻烦。
我犹豫不决,始终拿不定主意,整晚倾听著深夜的声息。
*
两天后的下午三点半。
爸爸开车,我坐在副驾驶座,前往发行URALA的「URALA Communications」。
昨天晚上我一直睡不好。
我仔细详读最新一期的URALA,想到就要和制作这本杂志的人们见面,心情愈来愈兴奋……
要问什么问题呢?万一他们觉得我见识浅薄怎么办?如果招呼我的是严厉又可怕的人呢?
会为这些事情紧张,表示我离编辑的路还很漫长。我忍不住苦笑。
小说与杂志虽然不同,但应该都会需要与各种不同个性的人们见面访谈。
尤其这是宝贵的机会,我最好有什么问题尽量提问。
等红灯时,爸爸往我瞥了过来。
「真的不用吗?」
「嗯,他不想一起过去也不能勉强。」
「还有时间,我们可以现在过去载他。」
「不用了。」
「……好吧。」
我们一边聊著,我又继续阅读杂志当作最后的复习,不久便抵达了目的地。
下车后,虽然八月到了尾声,天空依然飘浮著有如初夏的积雨云。
蝉急躁地唧唧叫著,彷佛试图将就要逝去的季节留住。
我朝颈间搧了搧风。
为了打扮不要太随便,我挑了薄外套搭配裙子的套装,只是上半身还是很热。我这时候才想到,其实穿学校的夏季制服来就行了。
我确认起服装是否整齐,自然而然挺直了身体。
一栋蓝灰色的建筑物挂著URALA的招牌,建筑物本身并不细长,外观却莫名让人联想到飞机的管制塔台。对面的停车场停了一整排标示同一个公司行号的车子,可以真实感受到有许多人在这里工作。
接著下车的爸爸不安地说:
「果然一开始还是让我陪你进去吧?」
我摇摇头。
「不用,这是一次经验,我要自己去。」
如果爸爸认识对方,当然该露个脸,但是这次不是这种情形。既然是我要受对方照顾,就该由我自己好好跟对方打招呼。
我看了下手表。
离对方指定的时间还有十五分钟。
我想还是再等一下,太早进去会造成对方困扰吧。
当我正在思考这些事情时──
「明日姊。」
阴影处传来了呼唤我的声音。
我看向那里,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了,有个男生尴尬地向我挥了下手。
「你好,结果是你先到了呢。」
当时再三犹豫过后,我决定交由朔同学判断。
我没有跟他提起朋友可以同行的可能性,只传达自己要去参观URALA,可以拜访编辑的事实。
如果他反应平淡,我就一个人去,如果他说出羡慕或是自己也想去这类的话,我就约他一起去。
结果就摆在眼前。
『明日姊,需要申请吗?现在还有办法加入吗?』
『不用申请。我怕听起来会像是要你陪我一起去,造成你的麻烦,所以没说,其实可以带朋友一起过去。』
『……那我也可以去吗?我有点兴趣。』
与我的将来还有梦想无关,他本来就是爱书的人,只是他的反应比我想像得还要积极,使我有点傻住。
早知道就不要胡思乱想,兜这么大的圈子,直接约他了。
当我这么想的时候,爸爸窜进了背著背包走向这里的朔同学与我之间。
「好久不见了,别来无恙?」
他嘴上这么问候,眼里却完全没有笑意。
自从三方面谈后,他们就没有当面正式地说过话。
朔同学明显板起了脸。
「好久不见,感谢今天允许我一起参加。」
「不是我允许的,是对方的好意。」
尽管是这样的态度,但爸爸曾提议过「我也一起送他过去吧?」。
朔同学知道后,连忙以「我、我自己骑脚踏车过去就好了」拒绝。
「我得先提醒你──」
爸爸一脸严肃地说:
「我还没认同你和明日风。」
「这种话用不著提醒啦。」
我马上驳斥了回去。
真受不了他。
朔同学轻扬起嘴角。
「您还是这么有精神呢。」
爸爸听见这句话很不高兴,又继续说了下去:
「今天用过晚餐后,你要负起责任送明日风回家。」
「原来可以一起吃晚餐啊。」
「我给了明日风两人份的餐费,拿去吃顿好的。」
「感、感谢招待……?」
「还有──」
「爸爸!」
如果放著他继续说下去,他恐怕会说得没完没了,于是我出声制止了他。
「约好的时间快到了,不要说了。」
「可是为了将来著想,得先把我们家的规矩告诉他。」
「如果你不想被女儿认真说教,最好不要再说了。」
「……好。」
记得用心学习──爸爸说著,终于上了车。
临走前他又担心地看了我一眼,接著才开车离开。
「不好意思,我爸爸那个样子。」
我一说,朔同学便像是终于可以放松下来,叹了口气。
「他不会太藏不住溺爱了吗?」
「啊哈哈,最近他都是那样。」
「实在想不到他本来是个面对枪炮也不为所动的硬汉。」
「他是因为难为情才故意摆臭脸,其实他把钱给我的时候还说:『他一个人住吧?带他去吃些有营养的东西吧』。」
「我很感谢他的关心,不过他是以后绝对会说『我不会把女儿交给你这种人!』把人赶出去,等在结婚典礼的时候又说『我女儿就拜托你了』大哭的那种人吧。」
「什么……?」
我没想到会听见这种话,不小心绊了一跤。
朔同学大惊失色地看著我。
「呃,不是的!」
糟糕──我飞快地回答:
「别这么说没关系我才要道歉对不起做出这么奇怪的反应。」
「……那个,刚才那些话是指一般的情形,我只是跟以往一样随口说说。」
「拜托你不要解释得这么冷静我会想挖洞跳进去。」
「……该怎么说,对不起。」
「禁止道歉!」
天啊,我不由自主摀住脸。
刚才完全是我的错。
因为爸爸老在乱说话,害我不自觉想到了那里去。
今天朔同学只是单纯对拜访URALA有兴趣,陪我一起过来,我却自顾自地误会,真是太丢脸了。
不过──我忽然觉得好笑,苦笑了出来。
如果真的有那样的未来,他们两个人或许意外合得来。
一开始相处不自在,酒喝著喝著也就熟了。
我可以轻易想像出,过年时,醉醺醺的爸爸缠著朔同学,他无奈应付爸爸的那副景象。
啪,我轻轻拍了下两颊。
别再心不在焉了。
这可是宝贵的机会。
为了将来,我得要尽可能学习更多样的事物。
「那么我们进去吧。」我说,「好。」朔同学笑著。
我会决定离开这座城市,是因为有你。
我会舍不得这座城市,也是因为有你。
──还有七个月。
不知是否会使用完的回数票轻撕下一张,翻飞在天空。
*
从正门走进去后,我拿起门旁边的电话告知姓名与来访目的,总编辑似乎会亲自下楼来接我们。
我站直身体,忍不住紧张。
我看向旁边,朔同学的表情从容,真羡慕他的胆量。
等了一会儿后,透明的自动门开启。
「欢迎,你就是明日风吗?」
从门后面走来的人该怎么形容呢,唔……
简单来说,有位凶神恶煞般的男性走了过来。
「啊,是,我就是。」
我急忙回答,同时不由自主偷偷与朔同学用眼神示意。
「……明日姊,你没有搞错跑到了做坏事的不良组织吧?」
我不住点头,重新观察起前来搭话的男性。
整齐的短发,从嘴边连到下巴的胡子。
眼镜带著淡淡的紫色,衬衫大胆地开到第三颗钮扣,露出胸口处的金项炼。
说好听是公子哥儿,不然就是……
「哇哈哈。」
男人看见我们全身僵硬,豪迈地笑了起来。
「不用担心,我不是什么可怕的人。我是月刊URALA总编辑寺畑,今天你们可以尽量问。」
他说著,拍了拍我们的肩膀。
他咧嘴露出一口皓齿,整张脸都笑了开来,随和的气氛稍微舒缓了我的紧张。
「感谢您这次给我们宝贵的机会,我是藤志高中三年级的西野明日风。」
我恭敬地低头致意后──
「抱歉临时前来,我是同样就读藤志高中二年级的千岁朔。」
一旁的朔也接著说。
「喔,你们好。」总编辑轻松应和,接著迈出步伐。
「你们这个年纪对这份工作感兴趣的人很少见,而且这也是我们在和现任高中生的谈话中培养感性的好机会。」
我跟著他的背影,往左右张望。
我对出版社的印象是到处贴满海报的吵杂环境,不过这里比我想像的还要井然有序。
这里就算说是一栋整洁了点的普通办公大楼也不奇怪。
「先到编辑部参观吧。」
他带我们走到一层没有墙壁间隔的广大空间。
桌子与电脑一字排开,有点像学校的教职员办公室。
当然这里散发的是更时尚的气氛。
也许是为了让员工能专心工作,每个人的座位设有勉强才能看见彼此的隔板。有些桌面堆满了资料,有些椅背上挂著小毯子,有些脚下放著拖鞋,这些地方倒是接近我印象中的编辑部。
朔同学悄悄在我耳边说:
「他们都是穿便服上班耶。」
「嗯,有点向往呢。」
「不过没有人像总编辑的风格那么强烈就是了。」
「嘘,别这么说。」
我们说著悄悄话时,总编辑指向入口旁的一张大桌子。
「现在刚好编辑部在开会。今天只是简单的讨论,如果是每个月的企划会议,会由各编辑部员工进行提案,再一起交换意见,决定特集还有内容。」
「新人的企划也有可能通过吗?」
我提出这个问题后,「当然有可能。」对方这么答道。
「简单来说,重点是要有趣。在还不熟悉编辑职务的时候,可以从前辈的工作中学习,不过相较于一般公司,会更快成为现场战力。」
总编辑咧开嘴,有些自豪地笑著。
「尽管个人责任重大,但毫无疑问也很有成就感。毕竟要是无法自行完成负责的页面,杂志就开天窗(无法出版)了。再说,能不能引导出采访对象、店家与经营理念的魅力,加以强化并且琢磨,确实传递给读者,凭的都是编辑的实力。」
咚,心脏加速跳动。
原来如此──我想。
就发掘故事这个层面来说,或许杂志与小说都一样。
哈哈,总编辑大笑。
「喂~平山。」
一位坐在桌前的女性站了起来。
她迅速整理了下眼前的资料,往我们走过来。
「总编辑,他们就是你提到的高中生吗?你们好,我是担任主编的平山。」
她的年龄大约在二十后半。
柔和的笑容与沉著的语气让人印象深刻。
虽然打扮是职场女性带有休闲感的俐落成熟风格,但看起来像女大学生,散发出的亲近感就像位稍微年长一点的大姊姊。
我和朔同学各自介绍完后,总编辑说:
「难得有这个机会,年纪相近的同性比较好聊吧。」
平山小姐眯起眼睛,彷佛在怀念过往的日子。
「我过去也就读藤志高中,已经毕业十年左右了。『欢迎校友日』还在举办吗?」
「您是学姊吗!?今年也有举办!」
没想到我们之间还有这样的关系,我不由自主惊呼。
平山小姐提到的「欢迎校友日」是我们学校每年都会举办的特别课程,当天会邀请数十位从藤志高中毕业,在县内外各领域有活跃表现的学长姊们,全校学生可以藉由这个机会了解各自感兴趣的主题。
其他高中也有类似的活动,但是我们学校因为校友会「新明会」的凝聚力很强,内容十分丰富且充实。
平山小姐呵呵地扬起嘴角。
「还在举办啊。那么你们就当成参加欢迎校友日,有什么问题尽管问。」
「是,请不吝指教。」
我与朔同学并肩站著,向她鞠躬。
*
在平山小姐与总编辑的带领下,我们到了一间比起会议室更像会客室,气氛严肃的房间。一张至少能坐十个人以上的大长桌与椅子几乎占了整个空间的一半。
虽然把所有情形都用学校来比喻也很怪,不过我的心情就像被叫到校长室。
也许是发现我们的犹疑──
「请坐。」
平山小姐拉开一张靠近入口的椅子。
「「谢谢。」」
我和朔同学在长方形短边的位子坐了下来。
平山小姐与我们之间隔著一张椅子,坐在长边刚好呈九十度角的地方。
也许她单纯是认为桌子太大,面对面很难谈话。
相较于对方就在眼前,这么坐比较不紧张,有种像在与朋友聊天的安心感。虽然不是所有情况都一样,但这也是一种技巧,我兀自认同起她的安排。
另一方面,总编辑坐在我们对面的短边,房间最后面的位置。
他大概是打算交由平山小姐负责,在一旁观望吧。
这种感觉好像老师在监考,有点坐立不安。
我拿出笔记本、笔与手机,放在桌上。
这时我赫然想起一件事,看向平山小姐。
「请问可以用手机录音吗?」
我知道自己很僵硬。
万一满脑子只想著怎么让话题延续下去,之后想不起内容来就本末倒置了。
平山小姐温柔地垂下眼角。
「当然可以。」
「谢谢。」
我点著手机萤幕。
我并没有急著发问的意思,只是随口提出脑中浮现的疑问:
「编辑或是撰稿人在采访时也会录音吗?」
平山小姐「嗯~」地烦恼了一下,这么回答。
「每个人的采访方式真的都很不一样。有人会从头到尾录音,把内容全部抄写下来再编写成原稿。有人会只根据采访时的笔记写稿,有人会为保险起见录音,但是写稿时基本上只根据笔记内容,也有人厉害到完全不录音也不笔记,只凭著记忆下笔。」
「咦?采访有时候会超过一个小时吧?」
对。她伤脑筋地说。
「大家都有自己的主张……比如说,认为录音这种行为,会让对方更加谨慎或是紧张;或是因为之后可以重听就放下心来,导致无法全力集中精神在谈话上。也有人说在没有录音或是笔记的状态下,留在记忆里的才是最重要、需要报导出来的话。」
「原来是这样……」
经她这么一解释,的确是有道理。
我不安地瞥向自己的手机时,平山小姐似乎注意到了,出面打了圆场。
「以我个人的经验来说,最好是尽可能录音,不然至少也要写笔记。尤其是之后重听录音的时候,常会发现采访时没有留意到的重点。」
她先说明「虽然这只是我个人的意见──」才又继续说下去:
「每个人有各自习惯的方式,我的情形是如果有录音,就不会焦虑地只想著『这里一定要记起来』或是『得要赶快写下来』,可以集中精神在对话上。再说,不录音也不做写记,记住的内容可能只有自己能理解的地方,或是变成只有自己想听的言语。也就是说,从一开始就设定了报导方向,导致使记忆偏向符合方向的内容。」
光是从这一连串不算长的对话中,已经非常能够体会到平山小姐是如何重视采访对象的话。
今天来这里真是太好了。
只有从实际在工作现场的人口中,才听得到这些话。
「我有个单纯的疑问。」
坐在我旁边的朔同学忽然举起手。
「编辑也会自己写稿吗?」
这的确是个问题。
以小说编辑的情形来说,写作的是作家,杂志不一样吗?
平山小姐点了下头,这么回答。
「虽然也会外包给自由撰稿人,但杂志的话,自己采访写成报导的情形很常见。」
「不好意思,请问撰稿人与编辑的差别在……?」
朔同学真是一点也不畏怯,我不禁佩服起他。
我不敢问这种问题,怕对方认为「你连这种事也不知道吗?」,可是要我解释的话,我也只有模糊的观念。
我得要好好学习他这样的态度。
「我想想喔。」平山小姐点点头说:「撰稿人基本上是专门采访写报导。我们编辑则是提出企划,徵求采访对象同意,委托撰稿人与摄影师,决定页面分配,提出草稿设计图,请设计师帮忙编排,确认完成的原稿或是照片……其他还有很多琐碎的事情,你们可以想成是在页面制作真正完成前,监督整体流程的工作。」
「……工作内容不会太多了吗?」
朔同学说,语气既吃惊又错愕。
「监督说来好听,说穿了就是什么事都要做。如果是外地的采访,必须要帮忙订新干线或是飞机,还有准备住宿的地方,需要的话得帮忙准备资料,也要跟没有如期交稿的撰稿人催稿。加班是常态,冷静想想未免太压榨员工了吧……」
「喂,你在对怀抱梦想的高中生说什么话!」
平山小姐说到一半自嘲了起来,马上遭到总编辑吐嘈。
「不行喔,总编辑,这份工作的真实情形也要交代清楚。」
「混帐,我的外表加上你那番话,岂不是真的像有问题的公司吗!」
我一时间不知道可不可以笑,但是说出这话的人都在捧腹大笑,我也跟著笑了出来。
他似乎是想缓和现场的气氛。
「抱歉抱歉。」平山小姐再次开口说道:「言归正传,实际上也会有撰稿人提出企划或是草稿,视情况也可以把类似编辑的工作交给对方,所以说刚才提到算是的基本的工作分配。压榨虽然是开玩笑的,不管到哪里的编辑部都很辛苦,你们最好有心理准备。」
「谢谢。」朔同学轻轻点头致意。
他像是对这个答案很满意,于是接下来轮到我提问。
「不好意思,虽然很自然就开始了,我想正式请问是否可以请教您一些问题?」
平山小姐不好意思地搔了搔脸颊。
「好,我会尽可能回答。我平常都是在相反的立场,现在好像在接受采访呢。」
我正打算提问时──
「──这个主意好。」
总编辑弹了个响指。
我、朔同学还有平山小姐都愣住了。
「采访啊,就是采访。」
他盘起手臂,露出好玩的表情继续说下去:
「没有实习生那么正式,算是种职业体验。明日风、千岁同学,你们可以趁这个机会,把自己当成编辑或是撰稿人,采访平山。主题的话……『福井的编辑人生』怎么样?如果是这个主题,你们还是可以提出本来想问的问题吧。」
我不自觉与朔同学互看了一眼。
「我有点想试试看。」
听见他这么说,我果决地点了头。
「我也是!机会难得。」
「就这么决定了。」总编辑说:「准备时间虽然比正式的采访短很多,不过我先给你们十五分钟,你们可以利用这段时间思考访问的问题。」
「「是!」」
我马上拿起笔,盯著笔记本。
朔同学没有拿出任何东西,只是出神地望著天花板。
*
──十五分钟后。
暂时离席的总编辑与平山小姐回来了。
他们拿了瓶装水过来,我向他们道谢,喝水润了下喉咙。
和刚才一样坐在房间后面的总编辑说:
「好了,准备好了吗?」
我和朔同学互相点了下头。
「好,谁先开始?」
我果断举起手。
「虽然时间没有差很多,不过我早一步决定要来拜访URALA,因此事先调查与准备的期间也稍微长一点。如果你不介意,可以由我先开始吗?」
「真像明日姊会做的事。」朔同学苦笑著说:「那么就让我见识你的功力吧。」
「嗯,包在大姊姊身上。」
这么一来,你就能有比较多的时间。
我是真的这么想,但同时我也的确有那么一点自信。
我不像「比起编辑这份工作,只是单纯对出版物的制作有兴趣,抱著观摩心态而来」的朔同学。我对这份工作有自己的想法,也做过调查。
虽然不至于每个月,但我现在还是偶尔会买URALA;而且尽管是用一个晚上临时抱佛脚,最新一期的URALA都快被我翻烂了。
我想问的问题更是在笔记本上面写得密密麻麻。
小说与杂志的工作有不同的规矩,而且采访的形式实在让人很紧张,不过我相信自己没问题。
看见总编辑与平山小姐点头后,我以手机开始录音。
「那么,请多指教。」
我说著,看向笔记本上那一行行又是画圈又是用斜线删掉的文字。
「平山小姐,您为什么想成为编辑呢?」
我首先拋出最基本的问题。
平山小姐像是有备而来,流利地解释了起来。
「从藤志高中毕业后,我进入名古屋当地大学的理学系,后来成为机械厂的工程师。老实说,那样的生活一点也不快乐,我想从事更雀跃的工作。」
「是。但是编辑是完全不同领域的工作,您是从小就爱看杂志吗……?」
「对,就像你说的。我正犹豫的时候,这个想法忽然冒了出来。」
很好,顺利汲取到平山小姐的想法了。
「我明白了。请问您为什么会选择福井的URALA?毕竟出版工作给人的印象大多集中在东京。」
这是我尤其想问的其中一个问题。
我正是基于要在出版社就业就要到东京这个想法,决定未来的目标,所以想知道特地选择在福井制作地方情报杂志的人是什么想法。
「嗯~这个嘛……」
平山小姐陷入了沉默。
难道是这个问题不好吗?
我开口说了起来,试图捕捉她的想法:
「比方说热爱自己的故乡,或是对都市的生活感到疲累,还是碰巧看见徵人启事……?」
「啊~」平山小姐怀念地开口说道:
「也许是全部吧。我在名古屋工作得很累,动了回福井的念头,那时候刚好URALA开出了欢迎新人的职缺。」
我抓住她的话,延伸话题。
「您当时没有出版经验,在成为编辑后有遇到什么困难吗?像是企划想不出来,文章写不出来,意思无法传达给撰稿人和摄影师之类的。抱歉我的形容比较老套,您有经历过那种举步维艰的困境吗?虽然也有可能这些您都经历过。」
「就和西野同学你说的一样,我全都经历过。一开始每件事都要靠自己摸索,碰上了很多困难。」
看见平山小姐的苦笑,我松了口气。
我感觉到我们能彼此瞭解对方的意思。
也许是因为我用自己的方式就「URALA的员工是以什么想法,怀抱什么样的心情制作杂志」,做过各种想像。
我感觉到得心应手,又继续提问:
「那么,您在URALA工作有感到欣慰的瞬间,或是地方情报杂志才有的魅力吗?」
「地方情报的魅力啊……」
平山小姐又说不出话来了。
连平常以文章维生的编辑都会回答得支支吾吾,如果是采访一般人,也许访谈者需要更积极从旁协助。
为了帮她找出答案,我开口说道:
「以我个人的印象,地方情报志仔细报导东京的大型出版社不会关注的当地情报,是最大的魅力。像是全国知名度不高,在地方扎根,积极推动各项活动的企业,或是邻近的小糕点店。我也是看了杂志才知道原来福井有这些地方,有许多新的发现。」
「对对,就是这样。」
平山小姐开心地说。
「我从事这份工作好几年了,还有很多事不知道……」
「福井也有不输给东京的魅力,像这样吗?」
「真的是这样。」
「具体来说福井有什么魅力?人情吗?」
「是啊,访问时碰到的人都很亲切。」
后来气氛始终很融洽,访谈进行得十分流畅。
我先拋出问题,平山小姐再做出回答。
「──────────────────────────────────」
「───────────」
「────────────────────────────────────────────────────」
「────────」
「────────────────────────────────────────────────────────────────────」
「────」
气氛愈来愈热络,我觉得快活,比平常还要多话。
简直兴奋过头了,我忍不住自嘲。
我感觉自己像是真的成为编辑,始终维持在亢奋的情绪。
*
一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
「感谢您回答了这么多的问题。」
我向平山小姐低头致谢。
虽然是第一次的采访经验,我认为非常成功。
小说与杂志的编辑不同,但是今后在与作家对话时或许也能进行得这么顺利,我感觉增加了一点自信。
平山小姐笑盈盈地说:
「我也要谢谢你,我聊得很开心。」
在一旁听著的朔同学,也嬉闹似地啪啪拍起了手。
「辛苦了,明日姊。你很健谈,太厉害了。」
「谢谢!我也觉得进行得很顺利。」
总编辑看著我们说:
「好,接下来轮到千岁同学。」
他对我的采访没有特别表示意见。
虽然有点落寞,也许他是打算全部结束后再一次做个总结。
无论如何,终于可以放下肩上的重担了。
每天都得面对这种紧张感,这果然是一份辛苦的工作。
我不经意看见总编辑,他严肃的神情看得我赶紧坐正。
「那么──」朔同学开口,我也竖起了耳朵。
「──我这边也有几个问题,请多指教。」
「是,请多指教。我和西野同学聊了很多,后半可能会有点难发问。」
刚才的访谈的确会给人这样的感觉,我忍不住心头一惊。
我本来是为他著想,结果反而造成他的麻烦吗……
我追根究柢问得很深入,说不定他会找不到问题发问。
「不会,不用担心。」
他从容不迫地回答后,提出了问题。
「呃,您为什么会继续担任杂志编辑?从刚才的话里听来,这是份很辛苦的工作。」
好大胆的问题,我不禁吃惊。
这问题一个搞不好就像在问对方:「您不想离职吗?」
「为什么继续这份工作啊。这问题真难呢。」
不出所料,平山小姐稍微低著头,思考了起来。
我透过循循善诱的方式,成功引导出对方的回答……
但朔同学只是静静的,不知为何一派轻松地看著平山小姐。
十秒、二十秒,紧绷的沉默让我如坐针毡。
怎么办,我该出手帮忙吗?
正当我忐忑不安地这么思考时──
「……支持活动(编注:原文是「推し活」,为近年在日本蔚为话题的词汇。指用各种型式支持自己喜欢的人事物。)。」
平山小姐惊奇地喃喃说著。
随著这话说出口,她激动地抬起头来。
「没错!编辑的工作是最棒的支持活动!」
她啪地拍桌,整个身体往前靠了过来。
「支持自己喜欢的作品或是偶像不是很常见吗!?担任URALA这种杂志的编辑,就能光明正大把不为人知,自己发现而且著迷的人事物尽全力宣扬出去!」
朔同学噗地笑了出来。
「究极的公私不分呢。」
「YES,公私不分!」
平山小姐欢快地继续说下去,简直像变了个人。
「而且那正是我的工作,不觉得超赞的吗?在餐厅享用美食,大喊著『这里太好吃了』就有薪水可以拿喔!?连总编辑的吹毛求疵也可以拋到脑后。」
「你竟敢这么说,暂时不让你去采访餐饮业了。」
总编辑开心地吐嘈回去。
「你要是这种态度,我外出采访的时候不买礼物回来给你了。」
「那是公司经费吧!!」
「说到餐饮业──」朔同学按捺著笑意说:
「您在采访时,有遇到印象特别深刻的事情吗?」
「嗯~印象深刻的事啊。有是有很多,只是临时实在想不出来。」
平山小姐的语气不自觉随和了起来。
她在和我对谈时,感觉上是以URALA编辑部员工的身分应对,但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现在的她像是大姊姊,散发出真的就像学校学姊的气氛。
朔同学还是一样静静等待烦恼的平山小姐。
我莫名有种异样的感觉,就像扣错了扣子。
我还不清楚那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时,平山小姐开口说道:
「虽然不是具体的例子,在福井的餐饮店采访时,店家常说『呼恁吃(※给你们吃)』,还有我们要支付拍摄餐点的费用时,店家几乎都会推托说『免啦免啦(※不用啦不用啦)』不肯把钱收下。」
「这种情形在业界很罕见吗?」
「如果是东京习惯媒体采访的店家,拍摄一结束就会把盘子收走结帐,这种情形我也听说过。当然店家是在百忙之中抽空协助采访,况且本来就该支付餐点的费用。但是在福井这个地方,连与采访无关的餐点也会『免客气(※不用客气)』接连端出来,而且餐点在拍摄的时候无可避免会凉掉,店家还会特地另外再准备一份刚做好的!」
「其实是您去要求店家的吗?」
「我没有!我不否认可能露出了渴望的表情,但是我绝对没有说出口!」
噗哈,大家都笑了出来。
不同于我那个时候比较严肃的气氛,大家就像聚在一起谈天说笑。
朔同学接著说,手还摀著嘴巴。
「可以问一些正经的话题了吗?」
「我刚才的回答都很正经啊!?」
原来平山小姐的表情变化这么丰富。
朔同学一脸镇定,继续提出下一个问题。
「您最重视杂志文章的什么地方?或是您觉得哪种撰稿人的文笔巧妙也可以。」
「杂志文章是吧,非常尖锐的问题呢。虽然不是刚才提到的状况,每个人的想法都不一样,我实在无法一概而论……」
「您自己的想法就行了。」
「……好,给我一点时间。」
内心深处一阵刺痛。
平山小姐再次沉思,朔同学默默等待她的回答。
他的采访方式与我节奏明快的采访完全是两回事。
他不时质疑对方,沉默的时间长,但又气氛热烈……
谁来告诉我。
这种喉咙烧灼,难以喘息的痛苦是怎么回事?
平山小姐「嗯」地点了下头,似乎已厘清思绪。
「要回答这个问题,必须先说明URALA现在目标成为什么样的杂志。总编辑,可以麻烦你吗?」
「行。」
总编辑回应,像是早料到她会这么说。
「比方说吃饭的餐厅,还是衣服或书籍,千岁同学你在要查东西的时候,首先会怎么做?」
「……我会先用手机上网查。」
「明日风呢?」
「唔,我也是一样。」
我不会轻易相信网路评价,但如果只是想大致找一下情报,这是最快的方法。
「我想也是。」总编辑说:
「你们也许没有真实感,现在每个家庭都有电脑或平板,在超过一定的年龄,几乎人手一支手机以前的时代,杂志是可以最迅速获得最新情报的贵重手段。」
朔同学附和起他的话。
「当时情报没那么容易搜索吧。」
「对。所以说,杂志有传递情报这个绝对价值。对流行敏锐的人看流行杂志,喜欢美食的人看美食杂志,对登山有兴趣的人看登山杂志,想要深入认识福井的话就看URALA。如果想针对自己感兴趣的领域一次获得所有情报,杂志是最方便的。」
的确就像他说的,我想像起没有网路的世界。
电视或是广播必须要等,才能等到自己感兴趣的领域,而且除非是长达好几个小时的特辑或专题节目,能获得的情报也有限。
「可是现在这个时代,就连像这样主动来拜访编辑的高中生,也会先在网路上面搜寻。我们也有『日日URALA』这个网路媒体,但是其他社群媒体还有SNS、YouTube、评价网站和部落格。这些网站上面充满五花八门的情报。每个人都可以轻易传送讯息,纸本在情报的新鲜度上面因此常有落后。当然我们随时以专业的身分提醒自己,保证提供值得信任而且高品质的内容,只是在现实生活中,『有网路万事足』这么想的人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