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章 雨天与梦境(1 / 2)
那场雨,宛如老旧的玻璃弹珠。
连绵细雨轻柔地打在教室窗户上,半透明的薄雾笼罩著没有人的操场。今年六月比往年更早飘散著梅雨气息,黯淡的天空沉甸甸的,压迫著整座城镇。
相较于室外犹如夜晚提早到来的幽暗景色,萤光灯照亮的教室里异常明亮,彷佛只有这个地方超脱尘世。
我一时兴起,把窗户打开一个手指头的空间。潮湿的空气从那道缝隙钻了进来,混杂著柏油与尘土的气味,柔声告知室内和外界依然连接在一起。不知为何,遥远夏日的田埂从记忆深处浮现,又马上沉落下去。
我讨厌雨天,以前的我这么想。
其实雨天也没有那么讨厌,现在的我这么认为。
滴答、滴答,雨滴在某个金属屋顶上弹跳,谱出快活的旋律。我竖起耳朵,漫不经心地听著,一种奇妙的亢奋感涌上心头,就像跳进水洼里的红色长统靴少女,或是在滂沱大雨中收起伞,高歌一曲的绅士。
「……岁……千岁……快回神!!」
「好痛!?」
当我正在神游时,太阳穴被人用手指头「叩咚」一声用力弹了一下。「叩咚」是怎么一回事?这不是弹额头该有的音效吧。
「你在发什么呆。」
邻座的青海阳看著我,一脸傻眼。
「我说你啊,女人看见男人哀愁又性感的侧脸,通常不是要献上柔情的吻吗?」
「你要吗?噗啾的吻。」
「我错了请饶了我。」
「嗯~?你还没睡醒吗?需要再来一次吗?」
「威力和凿岩机不相上下的弹额头拜托别再来了。」
星期一的放学后,第七节课结束了,但是我们没有开始扫除或是开班会,而是在教室里面等待。
今天有堂特别课程的第八堂课,课堂内容是由三年级的学长姊来进行生涯辅导座谈会。
藤志高中由于是福井县首屈一指的升学名校,这类资源相当丰沛。
虽然是高二的六月,有些学生仍已经开始为了大学的升学考试埋头苦读。尽管针对志愿校系拟定应试对策还太早了点,但是知道三年级的学长姊当初是怎么对自己的前途做出决定,或是现在正要下什么决定,对大多数的学生来说都有很大的参考价值。
「你看,藏老师来了。班长振作点。」
听见阳这么说,我看向讲台,看见我们二年五班的导师岩波藏之介站在那里,照样是一副提不起劲来的样子。他搔了搔那头凌乱的头发,懒洋洋地开口:
「啊~我想你们都知道了,今天会有三年级学生来进行生涯辅导座谈会。你们不用太拘谨,既然大家都是学生,有什么问题尽管提问。」
他喀哒喀哒踏响夹脚拖,离开讲台,在窗边的摺叠椅好整以暇地坐了下来,接著往门口大喊:
「喂~交给你们了。」
「好好好~」
银铃般的熟悉嗓音响起,十位左右的学长姊陆续进入教室。
在一行人之中,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人是……骗人的吧?
我险些反射性地站了起来,膝盖猛然撞到抽屉底板。
——走在那群人之中最前面的人是明日姊,也就是西野明日风学姊。
真的假的?我可没听说喔。
明日姊面露爽朗的微笑,总觉得与陈旧的学校教室显得格格不入。
不论是摇曳著神秘色彩的短发、左眼那颗虚幻的泪痣,还是从长度适中的裙襬里伸出来的雪白长腿,所有一切看起来都像是艺术品。尽管如此,当事人却笑咪咪的,像只亲人的野猫,这种冲突的印象更助长了她散发出的非现实感。
连我这个已经习以为常的人,都有这种感觉。
班上的男同学大概都是第一次就近看见明日姊,他们愣愣地张大了嘴巴,女同学则是陶醉地看得入神。
虽然早就知道会有几位三年级学生来到教室,但我丝毫没想到其中一个人居然是明日姊。那个人可能是故意瞒著我,想吓我一跳吧。
因为平常基本上只有在学校外面交谈,我难为情得像是第一次邀心仪的女孩子进入自己的房间,不自觉别开了视线。
我别开的视线对上了藏老师的目光,他意有所指地嘻嘻笑著。我看我把橡皮擦屑揉成一团,朝那个大叔砸过去好了?
我轻轻吸一口气,再次看向讲台,刚好站在三年级生正中间的明日姊也往我看了过来。她得意地眉开眼笑,开心地往我挥了挥手。
在这样的气氛下做出这种行为,会让我的立场有多么难堪,她肯定是明知故犯的吧?
我带著苦笑朝她挥手后,果然从四面八方传来「他们是什么关系?」、「受不了,怎么又是他。」、「把头给我留下来。」这类的视线。
我说,柊夕湖同学、内田优空同学和七濑悠月同学,拜托可以不要那么杀气腾腾的吗?杀气刺向背部和头部,很痛耶。
我稍微转头,看见夕湖恶狠狠地瞪著我。我和优空一起走在放学回家路上时,曾遇过明日姊几次,七濑则是因为上个月那件事见过她。不过我没有在夕湖面前提过明日姊,之后想必会遇上猛烈的问题攻势。
我抱著一丝希望,求救地看向隔壁座位。阳直盯著我,然后莞尔一笑。
她这种反应实在让人恼怒,于是我反讽了回去:
「难不成你是在嫉妒吗?」
「啊~是啊是啊,我记得是吃屎去的意思吗?」
「你说的是*shit吧?」(编注:日文中音近「嫉妒」。)
「那个人是谁?不是你以前的女人吧?」
「别说得好像你是现在的女人。」
聊著一如往常的瞎话让心情平静下来后,我听见了明日姊与身旁学长的对话。那个人大概是体育社团的人,身高比我高,体格也很健壮。俐落的短发看起来很清爽,五官分明,让人一眼就有「啊~这个人肯定很受女生欢迎~」的印象。
「明日风,你们认识吗?」
「认识,他是我的学弟~」
明日风这个称呼听得我有些不是滋味。
既然他们是同学,就像我也是用名字叫夕湖或是优空那样,这种称呼方式一点也不奇怪。只是听到他那叫法,让我觉得自己很幼稚,居然为了明日姊这个称呼暗爽在心里。
那位学长苦笑著又继续追问,像是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
「二年级所有学生都是我们的学弟妹,他是什么关系的学弟?」
「就只是我的学弟而已。」
「哦?」
他不晓得从话里听出了什么意思,还是接受了字面上的意思,认为我只是个普通学弟,我想大概是后者吧。如果有不是字面上的意思,我也不知道就是了。
学长看著我,嘴角微微往上扬了起来。
啊~这个人绝对喜欢明日姊,他露出了像是评定完成的表情。「我明白你对她的憧憬,不过明日风是我的,你还是早点死心吧,这位学弟。」这样的讯息传了过来。
找碴啊,别小看藤志高中首屈一指的混帐渣男,你还是先去校内匿名论坛让人骂个上百次,否则你还不够格咧。
……明日姊他们的一举手一投足都让我心慌意乱,我也知道这样的自己很浮躁。
那个人拥有比我更多和明日姊共处的时间,他们共同书写出日常的故事,那个挤在字里行间有如课本涂鸦的人反而是我。
简单来说,我理所当然地难以接受这种天经地义又单纯的事实,而在闹脾气。我这个样子就像赖在玩具店前面的地上哭闹的小孩子。真是太丢脸了。
——受不了,每次在她面前,我就失去了自制力。
学长相当自然地推了一下明日姊的腰。
虽然明白这个动作的意思是要把现场交给她负责,但这暂且不谈,混帐东西你想把骨灰撒在海里还是山里,限你三秒钟之内回答。
当我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明日姊往前踏一步,远离学长的手。
「好~那就你吧,先来敬礼。」
慢著,我哪有必要那么大费周章地帮他火葬。
大可以把他埋在操场的角落,只露出一颗头,每天早晚塞给他福井名产羽二重饼(限原味),一天他就会吃腻了,而且还会噎到。
「喂~你有听到吗?」
或是还有这种方法。
把他监禁在阴暗的房间里,要他把福井名产背子蟹(雌越前蟹)的一百只蟹脚剥乾净,否则不许离开。这种蟹脚很细,剥起来又累又辛苦,他肯定剥到一半就会崩溃。
「那个最爱自己又爱耍帅的自恋狂~」
这是在说谁啊?居然是我喔!
班上窃笑声四起,我这才注意到明日姊在和我说话。反应慢半拍是我的错,只是拜托可以不要丢出之后绝对会爆炸的地雷吗?
「唔~起立。」
全班同学陆续站了起来。
「敬礼……坐下。」
既定流程完成后,明日姊心满意足地点点头,接著开口说道:
「各位同学大家好,我是三年级的西野明日风,今天请多指教。」
教室里,「请多指教。」的声音零零落落地响了起来。
所有人里面,浅野海人的声音最有活力。你那种个性实在让人心安。
明日姊从容不迫地又继续说下去:
「那么~该怎么进行呢。」
稍微冷静下来后,我观察了起来。明日姊在讲台上发言,不论是其他三年级生还是藏老师,都把主导权交给她。
刚才那位学长回应了明日姊。
「规模太大的话不方便进行交流,让比较要好的同学分成四到五组如何?然后我们这边则由两、三个人负责一个小组。」
明日姊往我这里瞥了过来。
她是因为知道山崎健太和上村亚十梦之间有过节,所以在意这种方式会不会有问题吧。我轻轻微笑点头。健太已经完全融入千岁小队,而亚十梦照理来说会和绫濑荠他们一组。
真要说起来,即使这个班级有现充班或是杂草班这类的外号,目前并没有不合的情形发生。
这两个月来,班上的小圑体大多都已经固定下来,而且在我所知的范围内没有落单的同学,应该是不需要担心。
明日姊微微点头。
「那就按照这个方式进行,确定人数后再知会我。」
果不其然,所有同学接连分好组,没有什么状况发生,分组完成后各自向明日姊报告。
明日姊依人数指定座位,所有同学听从指示,移动桌椅。
为保险起见,在确认千岁小队以外的小组都报告完毕后,最后由我报告。
「我们这一组是八个人。」
「知道了。你们就到那边的空位吧~」
话说回来。
像这样做为三年级生的中心人物,俐落下达指示的明日姊让人感觉很新鲜,也有点奇怪。从其他学长姊表现出放心交给她处理的气氛看来,她肯定平常就是这个样子。
我所知的明日姊总是一个人。
她总是孤零零的,用孤高这个字来形容更为贴近。因此我以为在学校里面,她也是离群索居,不让任何人接近。当然我知道她的脑筋动得快,可以和别人对答如流,成为班级的中心人物一点也不奇怪。再者,就能力来说,她本来就该得到这样的地位。
——只不过。
我总觉得有些寂寥,好像失去了什么。
我将幻想擅自投射在她身上又自行破灭,之前因为她而理解且说过的这番话此时化成一把刀,反过来伤害我自己。
不过,明日姊也是个平凡的女高中生,这个事实同样也让我心情轻松不少。
为了甩开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我用力拉紧歪掉的领带,把领带系直。当我正要往小队成员走过去的时候,明日姊的声音从背后叫住我。
「对了,你们那一组会由我负责。」
「不会吧。」
「我常听说他们的事,想和他们聊聊嘛。」
「你恐怕会如坐针毡喔?」
「不是我,是你才对。」
「知道的话就别闹了……」
明日姊的这种个性真的很顽劣。
*
我们把八张课桌椅排在一起,一边坐著我、和希、海人和健太,对面依序是夕湖、七濑、阳和优空。
对面的夕湖迫不及待地开口说道:
「所、以、呢?」
我慌张的视线游移不定,试图敷衍过去。
「所、所以……今天不知道学长姊会有什么经验分享呢。」
夕湖用双手捧著脸颊,故意歪著头,露出嫣然的微笑。
「就是说啊~不知道他们会分享什么经验呢?那位和朔偷偷摸摸用眼神交流,美丽又优秀的西野学姊♪」
「哎、哎呀,我想只要大家提问,那个人都会回答的。」
「『那个人』啊,看来朔你也从她那里得到了很多经验分享嘛。哦~是喔~」
嗯,夕湖完全没有放过我的意思,一再朝我施加压力。
这时,七濑轻笑著,加入我们的话题。
「咦?夕湖你还没见过她吗?」
「悠月你见过吗?」
「之前碰巧遇到,她说跟千岁的关系只是普通的学姊与学弟。」
「是吗!?原来是这样啊~」
夕湖抚著胸口,像是松了口气。
正当我暗自称赞七濑做得好的时候,她又继续说下去。
「不过——西野学姊还说,要是我的危机意识不高一点,千岁搞不好会被她抢走。」
「气死我了。不管是说这句话的西野学姊,还是说得若无其事的悠月,都气死我了。」
我按捺不住,提出抗议:
「等一下,七濑,我记得那个时候不是这么说的吧。」
「不是吗?大致上是这个意思吧。」
我避开回答得好整以暇的七濑,与就要烧起怒火的夕湖,向优空投去求助的视线。她像是发现我的求救信号,无可奈何地开口说道:
「我在放学路上遇过她几次,朔同学也有介绍我们认识。他们的对话给我的印象的确是没有超出学姊与学弟的范围。」
我最喜欢你了小优空——我正这么想的时候,她又接著说下去:
「不过——朔同学看见西野学姊的时候就像个少年一样,整张脸都亮了起来,完全没把我看在眼里,兴奋地摇著尾巴就跑了过去。」
我在你眼中是这个样子吗?这真是最伤人的言词了。拜托不要装得一脸人畜无害的样子,把斧头直接往我心脏砍过来好吗?
当我哑口说不出话来的时候……
「抱歉抱歉,让你们久等了~」
明日姊拿著自己的椅子走了过来。
那位学长也在她旁边。他们在我和夕湖身边,也就是所谓的主位并排坐了下来。
他们挨肩坐著的距离让我有些心浮气躁,不过为了不再引来奇怪的臆测,我尽可能佯装平静。
「那么我再来介绍一次,我是三年级的西野明日风,这位是……」
「我是奥野彻,和明日风从二年级就同班。别看她外表这个样子,其实她这个人冒冒失失的,所以就由我从旁协助她。」
啊,奥野学长,那个位子很危险。封印在我左手的恶魔有时候会不受控制,攻击附近的人。
他的发言和生涯规划毫无关系,况且也没有人问他。他会滔滔不绝地说出这些话来,想必是为了牵制我。
他这种想展现自我优势的行为,等于是主动承认他们之间并没有很深入的关系;只是这番话成功惹恼了我,我实在没有资格嘲笑对方。不过,我也不想回嘴拉低自己的格调,于是我决定假装没有注意到窥探著我有什么反应的视线。
海人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水面底下一触即发的试探,活力十足地把手举了起来。
「我有问题,请问你们在交往吗!?」
奥野学长回答了这个问题。
「唔,该怎么回答呢……哈哈。」
运动型男羞涩的笑容看在所有人眼里,想必都会认为两人要不是在交往,就是只差一步了吧。
然而,明日姊说出「我们没有在交往~」,相当乾脆地给了否定的答案。
「太棒了!」
明日姊无视尴尬的奥野学长与兴奋的海人,轻轻朝我眨了眨眼。
「——和那一位也没有。」
这样的对应像是为了终结在现场弥漫开来的气氛,这句话不只是对奥野学长说,也是对在场所有心神忐忑的人说。
我就像因为玩得太投入,结果弄破珍贵花瓶的小孩子,心情有些消沉。
明日姊啪地击掌,说了起来:
「我们这就开始吧。藏老师也说过,大家不用太拘谨,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我在去年的这个时候,对未来也完全没有规划。你们心里有什么大致的想法吗?」
一阵试探的视线交错后,海人率先开口。
「我没有很清楚的想法。反正只要可以继续打篮球,去哪里都没差。我也想过用推荐甄选的方式进入体育科系,只是以我们高中的程度,可能很难录取。」
海人是一位优秀的球员,只可惜他再怎么优秀,藤志高中也不是篮球强校。如果只想凭体育实力升学,恐怕是不切实际的方法。
明日姊可能是把他的回答和从我这里听说的人物形象重叠在一起,觉得很有趣吧,她带著轻笑回答他:
「既然如此,浅野同学,或许你可以先思考自己想在哪一所大学的球队打球。」
海人因为明日姊知道自己的名字而有些吃惊,不过很快便像是不在乎这些小细节,开心地笑了起来。
海人说完后,阳接著说下去:
「我的想法和海人差不多吧~因为需要父母金援,他们希望我能进入国公立大学,可是具体来说要选择哪一所大学,我完全没有头绪。」
她娓娓道来,明日姊听著露出了调皮的表情。
「如果青海同学你想进入国公立大学,最好先用功念书吧。」
「西野学姊怎么会知道我的成绩!喂,千岁——!!」
「我、我可没有把分数也说出来。」
「我都故意把分数藏起来了,你怎么会知道!」
「我又不是刻意要看的,谁叫你在我隔壁大呼小叫,我头一转过去就看得一清二楚啦。」
「唔唔……」
明日姊看著我们的互动,乐不可支地大笑了起来。
等她终于止住笑意后,又继续说下去:
「那么……七濑同学你呢?」
受到指名的七濑用手摀住嘴,稍微思考过后才做出回应。
「我隐约有想离开福井的想法,石川、京都、爱知、大阪或是东京都在考虑的范围内。」
「这样啊,所以你是县外组啰~你的确给人会这么做的印象。」
所有地区应该都是类似的情形,福井的高中生在思考升学问题时,首先会遇到的选择是要离开到县外,还是留在县内。
如果要到县外,藤志高中最热门的选项是邻县的石川或是关西的知名大学。这些地方的都市规模远胜于福井,尤其随时只要想回家就能回家的距离感,也是这些地方深受欢迎的理由吧——我是这么认为的。
感觉一开始就决定到东京的人反而没有那么多。我想原因肯定是东京和其他地方正好相反,不论是心理还是物理上,与福井的距离都太遥远了。
当我正在思考这些的时候,水筱和希对七濑的话做出反应。
「我想进入东京的私立大学。那里感觉有很多漂亮的女孩子,而且我想进入吃喝玩乐的社团,成天嬉闹,享受校园生活。」
以这种眼光看东京的人当然也不在少数。这很像他会有的想法,不过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你不踢足球了吗?」
和希耸耸肩,有些落寞地笑著。
「别看我这样,我很清楚自己的程度。我的足球实力没办法养活我,所以我的足球生活就到高中为止。」
「……这样啊。」
我没有继续追问下去的意思。从小投入体育活动的人,迟早会遇上这种抉择的时刻。要目标成为职业选手,还是把运动当成兴趣,或是就此放弃。
在我看来,和希有足以成为强校正式球员的实力,但也许就是因为有坚强的实力,更明白自己的极限在什么地方。
健太听著我们的对话,畏畏缩缩地说了起来。
「我大概……就进福大吧。我没办法想像自己离开福井这个地方。」
福大也就是福井大学,县内唯一的国立大学。藤志高中的学生如果要在县内升学,第一志愿有相当高的比例是福大。
实际上,升学后不想离开福井的学生非常多。有些人是单纯喜欢福井,也有些人是害怕离开熟悉的城镇,或是一个人住在外面。
听说没有离开福井,在福井就读大学的人,大多数会直接在福井就业。
在福井出生,在福井长大,在福井成家,在福井度过一生。我不知道这样算不算幸福的人生,我想肯定没有人知道答案。
优空同意健太的话。
「我的想法和山崎同学差不多,我不是很能想像自己走在大都市里面的样子……」
明日姊温柔微笑著。
「不是只有大都市才是县外喔?其他县市也有很多有名的大学。」
「不过,如果要念其他县市的大学,我会觉得还不如留在福井。我对自己一个人住不太有信心。」
夕湖听见她这么说,激动地说了起来。
「咦!小内这么有本事,一定不会有问题的~我煮饭洗衣服样样不通,离开家里才是超不安的啦。」
七濑摆了摆手,促狭地说了起来。
「我看夕湖你得先去修习新娘课程,煮饭洗衣服都难不倒我,我先走一步啦~」
不要用那种意有所指的眼神看著我,你看,夕湖注意到了啦。
「我生气了!我从今天就开始学!我会弄水煮蛋!」
「那是小学家政课教的吧。」
我忍不住吐槽后,夕湖气得鼓起了脸颊。
明日姊看著她,问起她来:
「柊同学你会选择县内?还是县外?」
「老实说,我还没有主意。我觉得很有可能顺其自然,最后直接进入福大……学长姊你们呢?你们已经确定要选哪间学校了吗?」
这答案听得我有些意外,不过也非常能理解。
夕湖这个人看似积极走在自己的路上,其实她的心思相当细腻。她看起来行事冲动,但是在要踏出真正重要的那一步时,又格外慎重。这种不平衡的状态不是软弱,而是坚强,我不著边际地思考著这件事。
这时,将现场交由明日姊主导的奥野学长开口说道:
「唔……水筱同学吗?我和他一样,想进入东京的私立大学。我的第一志愿是庆应,另外也会申请*MARCH。」(编注:指位于东京的五大私立大学明治大学、青山学院大学、立教大学、中央大学、法政大学。)
他的语气不再话中有话,单纯是以大一届的学长身分,和我们讨论生涯规划。
对升学学校的学生来说,大学志愿的选择是人生的分歧点,这种场合不适合夹带个人情感。他切换得非常迅速,让我对他多了点好感。
夕湖问了回去:
「您想进入庆应就读吗?这么选择是因为您在那里有尊敬的教授,还是有影响您未来人生方向的学系吗?」
奥野学长沉思了一会儿,接著回答了这个问题:
「虽然很想摆出学长的架子回答,可惜我的理由没有那么冠冕堂皇。我只是因为生长在福井,想有个机会在日本最大的大都市生活。我会选择庆应,是觉得既然都到了东京,当然要当个庆应BOY。」
「咦~用这种理由决定好吗?」
「这种理由不值得鼓励就是了。不过,我认为尽量选择以自己的成绩能进入的最好的大学,只要慎重填选科系,还可以用接下来的四年慢慢思考未来的路。」
身为实际面临大考逼近的三年级学生,他提供了非常贴切的意见。
包括我在内,想必没有多少人在高中时就确定了自己将来的职业规划。
这么一来,就只能基于想居住的地点、憧憬的大学、兴趣、擅长学科能发挥的领域,或是单纯以容易就业的科系等因素来决定了。
夕湖认同地点著头,接著换了个人询问:
「西野学姊您决定了吗?」
这问题听得明日姊有些难为情,她笑著搔了搔脸颊。
「啊哈哈~我大摇大摆来跟你们谈生涯规划,可是其实我也还没有决定,不知道要留在县内,还是去东京。」
「咦~好意外!从您今天给人的印象,我以为您在这种事情上面会决定得很乾脆。」
「……没有这回事,我也很犹豫。」
从她的语气听来,她难得不自觉说出了真心话。
我正思考要怎么接话时,奥野学长抢先说了起来:
「我一直跟明日风说,要她跟我一起去东京呢~」
好啊走吧走吧跟我一起去吧,在东京湾随著水泥桶在海底遨游吧。
明日姊不为所动,接过了他的话。
「嗯~如果奥野同学在*白金台买下一间单人住的房子,我会考虑的喔?」(编注:东京知名的高级住宅区之一。)
「至少也说是两人住的吧。」
——啧。
我看著他们说起和普通高中生无异的玩笑话,尽可能不让自己的心情受到影响。我搞不懂自己是为了明日姊沮丧,还是因为自己。
明日姊轻柔微笑著,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情。
我感到惆怅,悄悄地别开了双眼。
*
之后,明日姊他们用了许多时间接受大家的提问。
讨论到一半时,夕湖注意到我还没有提到将来的规划并提出了这点,结果明日姊说了「你不用现在说也没关系~」这番耐人寻味的发言,险些引爆战火;除此之外,每个人可以说都有很大的收获。
生涯辅导座谈会结束后,千岁小队的成员各自前往社团活动,回家社的健太也因为今天是轻小说的发行日,急忙离开学校了。
——我究竟在做什么啊。
整整二十分钟以上,我倚著校舍门口的玻璃门,聆听著漫无止境的雨声。我总有种不想让今天就此结束的感觉。
啪唰、啪唰,五彩缤纷的花朵绽放,接连从我身边经过。
稚气犹存的一年级女生开心转动著伞面,雨滴迸散,开出了一朵朵绣球花。
我把手插在口袋里面,轻轻摸著全新的手机皮套。当我把指尖举起放在嘴边,近似棒球手套的熟悉气味让我放松了嘴角。
这时,有人敲了敲我后脑勺的位置。
我吓了一跳,转过头去,看见明日姊在玻璃门后露出清爽的微笑。
「难道你在等我吗?」
她来到门的这一边,看著我的脸说。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明日风?」有道声音硬生生插了进来。跟著明日姊出现的,是刚才坐在她旁边的奥野学长。
想到他们可能是要一起回家,我的心脏纠结著,说不出话。
明日姊用一如往常的平静语气说:
「奥野同学,明天见~我会和他一起回去。」
「可是……」
「明天见啰。」
明日姊的语气沉稳且不由分说,奥野学长一脸无法接受的样子,用鼻子低低地哼了一声,接著便往校门口走了过去。
我像是记起来要呼吸似地吸了口气,尽可能若无其事地开口说道:
「难得你会这么叫我。」
明日姊像是觉得好笑,呵呵笑著。
「因为你好像没办法接受之前的称呼方式。」
「原来七濑事件的那个时候,是想要我接受啊?」
「在耍嘴皮子的是这张嘴吗?」
她用力捏住了我的嘴唇,纤细的指尖散发出淡淡的肥皂香气。我难为情地把头转开后,明日姊也乾脆地放开了手。
「好了,回家吧。我可以一起撑吗?」
「你忘记带伞了吗?」
如果我不在这里,她打算和奥野学长一起撑伞回家吗?这个孩子气的想法掠过了我的脑海。
「我今天想这么做。」
她好像看穿了我所有的念头。
「那就没办法了。」
「对,没办法。」
我打开自己那把廉价又朴素的塑胶伞。
随心所欲的野猫敏捷地凑了上来。我们不发一语,缓缓走起来后,啪哒啪哒,雨滴随即在伞面上跳起了舞。
「你的伞是水珠的图样。」
明日姊透过塑胶伞仰望天空,这么说著。
我讨厌雨天,以前的我这么想。
其实雨天也没有那么讨厌,现在的我这么认为。
*
我们独自走在熟悉的河岸边。
因为今天有第八节课,这时候早已过了放学的巅峰时间,不论前后都看不见其他人影。这个人独自一人时不在乎孤单,但是和别人在一起时又不想孤单,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欸,一人一半。」
她大概是发现雨伞靠向了她那里吧。
娇小的肩膀用力往我推了过来。
我把伞拿直,这么说著。
「你会淋湿的喔?」
「湿透的女人更有魅力不是吗?」
「这么说来,这条河好像有溺死的女鬼出没。」
「你老是这个样子。」
明日姊嗤嗤笑著,又继续说下去。
「太好了,你恢复平常的样子了。」
「……你果然看出来了吗?」
「你今天给人的感觉有点遥远。」
「遥远的是明日姊吧。」
「这么想的你很遥远。」
「果然是普通的女高中生。」
「我是女高中生没错啊。」
你不知道吗?明日姊淘气地拉起了裙襬。就算我不说出口,这个人大概也彻底看穿了我的心思。
我学起刚才那些女孩子的动作,转动伞面,绽放出绣球花。
这种日子就需要无聊透顶的玩笑。
「所以咧,那个男人跟你是什么关系啊。」
我装腔作势地这么问道,明日姊在我身旁笑得身体直打颤。
「就像你看到和理解到的那样啰。」
「乱拋媚眼,实在太下流了。」
「你要这么说的话,你身边还不是到处有人在拋媚眼。」
这反应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往旁边看去,看见她像个小孩子气呼呼地鼓起脸颊。
这下换我忍俊不住笑了出来。
「有什么好笑的。」
「我只是想到你那个时候明明表现得那么冷静。」
「你还不是在装酷。」
「我没有装,我平常就是神秘酷男。」
这种对话就像是一种仪式。胡说八道再加上花言巧语,为自己与对方的复杂情感找到一个平衡点。
雨势忽然变得猛烈,明日姊往我靠近了半步的距离。
换季后,穿著短袖的手臂贴在一起,冰冰凉凉的,我这才知道这个人的体温远比我的还要低。
「生涯辅导座谈会真好玩~我感觉好像变成你的同班同学了。」
不消说,比我早一个学年出生的明日姊会比我早一个学年变成大人,比我早一个学年离开学校。没有在四月到三月的同一个学年内出生的两个人,除非先出生的一方硬踩剎车,否则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成为同学。
这种事所有人都明白。
不过,明日姊又继续说下去:
「柊同学、内田同学、七濑同学、青海同学、水筱同学、浅野同学和山崎同学,我忍不住想,为什么我不在这些人里面。」
「我想,因为你不想在这些人里面吧。」
「嗯,这我很清楚。毕竟……我必须是你的完美学姊呢。」
我认为是我让她说出了这种话。
自从那天傍晚,在河岸边相遇之后,明日姊就是为了我维持著明日姊的身分。
「欸……」
我没事的,不用对我那么温柔也没关系。我把差点说出口的这句话,收进了口袋里。其实我早知道自己该放开手,只是当我还想在这份温柔里再沉溺一会儿时,就变得不敢把手放开了。
明日姊顺著我欲言又止的话,开口说道:
「欸……」
贴著我的纤细手臂,变得有些紧绷。
「如果我们是同学,在开学典礼遇见的话,会像这样每天一起回家吗?」
「如果我们是同学,在开学典礼遇见的话,说不定明日风你不会对我有兴趣。」
「朔你肯定也是一样。」
所以说,这种举例一点意义也没有。我若无其事地往前走,若无其事地改变话题。
「明日姊,原来你还没有决定要去东京还是留在福井呢。」
「……对。」
上个月,当我卷入七濑陷入的麻烦时,碰巧遇见她,得知了这件事。我知道这不是能轻易决定的事,不过看见明日姊在座谈会讨论到这个话题的模样,我觉得自己得再问个仔细。
「有什么要跟我讨论的吗?」
我不问能帮上她什么忙,因为我不可能帮得上忙。
「没有。」明曰姊斩钉截铁地说:「要是和你商量,我的决心肯定会动摇。」
「这话听起来好像你就要下定决心了。」
「……嗯。」
我深深叹了口气。
「你要是想骗人,也得高明一点。」
「……嗯。」
我又深深叹了口气。
接著,我闹著玩似地说了起来:
「要是有我能尽微薄之力的地方,不如我们先来弄个特别装模作样的暗号好了?像是如果你想找人私奔,就摸一下左耳。」
明日姊露出吃惊的神色,然后轻轻点了下头。
「你会陪我吗?」
「我早就回答过这个问题了。」
明日姊的头往我的手臂靠了上来。
这种感觉既难为情又让人心慌意乱,于是我佯装什么都不知道。
*
回到家后,我冲了个澡,在沙发上打盹时,叮咚啪咚的急躁声响把我吵了起来。我确认手机萤幕上的时间,已经是晚上七点过后。
我这里没有对讲机这种时髦的设备,所以我透过门孔看向门外,熟悉的灿烂笑容与愁眉苦脸的两个人就站在门外。
我难掩错愕,打开了门。
「晚安~新娘课程的到府服务!」夕湖神采奕奕地说。
「啊,我家已经有了。」
我匆匆忙忙正打算关上门的时候,乐福鞋的鞋尖抵住了门边。这不是到府服务,是强迫推销吧。
「别这么冷漠嘛。你还没吃饭吧?我来煮!」
「我不想吃只有水煮蛋的晚餐……」
我无可奈何地再次把门打开后,一脸过意不去的优空就站在她背后。
「不好意思,忽然跑来打扰你。夕湖吵著说要过来,怎么劝也劝不听。」
她举起手上的超市袋子。庶民风格的葱从塑胶袋里伸出来,那个样子莫名适合她,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优空也在的话,至少不用怕失火了。」
「过分,这话是什么意思!?」
邀请她们两人进屋里来后,优空手脚俐落地整理起食材。
因为时不时会来我家,她对屋子里面很熟。她不只确认调味料,连快用完的高汤粉也买来了,而且买的还是补充包,主妇力真高啊,优空。
至于夕湖的话,她拿著一个纸袋,迅速消失在更衣间。喂,你不是来上课的吗?好好观摩老师的行动啊。
我打开Tivoli Audio的电源,用蓝芽接上手机,随机播放里面的音乐。GLIM SPANKY的〈奔向狂野之路〉开始播放后。
「当当!」
夕湖掀开更衣间的窗帘。这首歌正好成为她的进场歌曲,拜托你专心去煮饭。
我无奈地转过头去后,顿时说不出话来。
夕湖在熟悉的制服外面,套了件设计像是普通洋装的围裙。那件围裙是复古风,上半身点缀著蓝色小花,腰间系了个大大的蝴蝶结。蝴蝶结以下的部分只有简单的蓝色,和为了准备下厨而扎起来的马尾相得益彰,显得相当高雅。尤其因为系紧了腰间,更清楚突显出半圆形的E罩杯。
老实说,那副模样真的很可爱,也很性感。
「怎么样?怎么样?」
夕湖往我挨了过来,我不想直接称赞,于是我调侃起她。
「这个样子很像慌慌张张地上起料理课的新婚妻子,很适合你。」
「妻子!!」
「这话不是在称赞你。」
「机会难得,不如朔你也穿上浴衣吧?」
「没头没尾的,难不成是怀旧路线吗?」
我们闲聊的时候,优空也穿上了自己的围裙。
她穿上的是户外休闲品牌CHUMS的围裙,牛仔布质地搭配许多大口袋,红色的Booby Logo非常亮眼。
重视实用性非常有优空的风格,只是这种真实感反而让她更像位真正的妻子,非常可爱,而且极为性感。
「夕湖她啊,特地在放学后去买了围裙喔。」
优空嗤嗤笑著,像是觉得这个举动很可爱。
「七濑的话让你那么不甘心吗?」
夕湖气得鼓起脸颊。
「才不是那样。我只是不想因为不会家事,局限了未来可以选择的路。」
「我一时间觉得原来夕湖也是有在考虑自己的未来,可是为什么跑到我家来?」
「咦?因为比起爸爸,为了喜欢的人下厨,感觉进步得更快嘛。」
「这种话绝对不要在你爸面前讲,他会哭出来的。」
我苦笑著看向优空,她在胸前比了个对不起的手势。
她想必提出了许多符合常识的意见,试图打消夕湖这个念头——那幅景象栩栩如生地浮现在我的脑海。
哎,虽然有点吃惊,不过绝色美少女来家里做饭给我吃,我一点也不觉得反感。
我摇摇头表示没关系,接著问起优空。
「你们今天打算做什么料理?」
「我们想挑战最基本也没那么难的炖肉马铃薯之类的。」
「太棒了。倒是那件围裙底下,是裸——欸,我是开玩笑的拜托要屠宰请选活跳跳的鲜鱼不要屠宰我。」
*
咚咚、叩叩,咕嘟咕嘟,室内充满了准备晚饭的旋律。我躺在沙发上耍废,聆听著这些声响。
时间流动的感觉宛如小时候去朋友家玩,或是住在奶奶家的时候。
我父母基本上都是平日工作到很晚,假日只要有需要就会毫不在意地去上班的人,所以我很少有全家人一起坐下来吃饭的印象。上高中一个人住之后,要不是靠便利商店或外食解决一餐,就是自己随便煮一煮。
大概是因为这样吧。比方说在放学回家路上,从巷弄里飘来咖哩的香味,我就会感到莫名哀愁。
像这样等待做饭的时间也不错,我感慨地想。也许优空就是察觉到我的心情,所以不时会找藉口来做饭给我吃。
「夕湖,小心手指!」
「不用担心!我没切到!」
未来有一天如果我建立了家庭,也许就会像这个样子,我天马行空地想著。
我就像这样躺在沙发上,边喝啤酒边听音乐看小说。
「夕湖,马铃薯再削下去就没了!」
「咦~还可以继续削啊。」
这个房子把两房加餐厨的格局硬是改装成一房一厅加餐厨,厨房完全不是时尚的风格。
我不经意间抬起头,看见两人站在房间角落厨房的背影。
人们总喜欢关注女孩子穿著围裙的正面,只是我个人对背影更心动。蝴蝶结强调出臀部的曲线,十分性感,最重要的是看著能让人静下心来。
「夕湖,等一下,一小匙指的是用小汤匙放一匙进去!」
「遵命!」
「——欸,真的没问题吗!?」
我原本想无视她们的对话,独自沉浸在幸福的气氛里,可惜还是按捺不住吐槽了起来。
我从沙发站起来,走到厨房,夕湖那件全新的围裙不知不觉沾上了许多污渍,简直是一团糟。
尽管如此,本人相当乐在其中。
「欸,朔,做菜好好玩喔♪」
我不禁看向在旁边边清洗餐具边下指示的优空。她看起来疲惫不堪,我明白她的心情,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时,她疲弱地说道:
「快……快煮好了,可以帮忙把餐桌铺好吗?」
「知道了。」
「啊,不好意思,朔同学,可以帮我把袖子卷起来吗?」
「好。」
我站在优空背后,帮她卷起双手的袖子。
「啊~小内,你太奸诈了!」
「别分心,夕湖,注意锅子。」
我离开厨房,把三人份的餐巾铺在餐桌上,再用厨房纸巾和消毒酒精擦拭桌面,接著同样摆上三人份的碗筷。
起先我这里没有餐巾,碗筷也只有自己的份,多亏夕湖和优空让这个家的物品丰富了起来。和希与海人顶多只会买吃的东西过来,都是她们两个人周到地带来许多东西。
我打开电锅,把热呼呼的福井县产越光米依人数装进碗里后,在餐桌坐了下来。顺带一提,福井县民从小就接受「福井是越光米的发源地」的教导,事实上在这背后有许多复杂的历史背景,不过要是讲起这件事,就会和新舄县陷入永无止境的战争,乖宝宝的各位请千万小心。
最近好像研发出超越越光米的品种,叫做「一誉」,我改天也想买来吃看看。
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优空她们也煮好了。主菜是炖肉马铃薯和味噌汤,还有个像是配菜的料理也端上了餐桌。
优空脱下围裙,在餐桌坐了下来,神情有些愧疚。
「对不起,朔同学,今天的菜色不多。」
她基本上都会准备三菜一汤,大概是觉得料理道数太少了吧。理由不用问也知道,况且我只是个等饭吃的人,心里没有什么不满。
「不会,这些菜看起来很好吃。这是什么?」
我指向唯一一道我看不出来是什么的料理。
「因为放进味噌汤的萝卜叶有剩,我把萝卜叶和鹰爪椒、吻仔鱼还有柴鱼片用麻油炒过后,再加入沾面酱调味,我想应该会很下饭。」
「完全是家庭主妇的思考模式。」
「真是的,注意你的用词!」
夕湖接著拿了另一个碗过来。
「来,朔,请用。」
「好,谢谢,可以的话,下次把壳剥掉再对半切开,看起来会更有正式料理的感觉喔?」
她真的煮了三颗水煮蛋。
优空在一旁开心笑了起来。
「夕湖一直想挑战看看。」
「嘿嘿,小内教我之后,我已经是水煮蛋大师了!」
我心想「水煮蛋没那么容易失败吧」,不过既然本人兴高采烈地比著耶的手势,我就不泼她冷水了。这么说来,我在刚开始一个人住的生活时,连颗荷包蛋也煎不好。
「我很期待。趁饭菜还没凉掉的时候,赶快开动吧。」
「欸,朔,你要先吃饭?还是先洗澡?还是……」
「当然是吃饭啊!」
*
夕湖与优空的料理味道十分温和,齿颊留香,非常美味。
我自己煮的话总会煮出重口味又粗俗的男人料理,还是这种家常菜让人吃来温馨。
料理里有一些切得乱七八糟的蔬菜,不过想到这是夕湖努力的成果后,甚至增进了我的食欲。不知道是优空的指导有功,还是野性的直觉奏效,水煮蛋的半熟程度相当完美。
我诚实说出内心的想法后,她们眉开眼笑,没有帮忙的我总觉得过意不去。
「优空,这个萝卜叶超好吃的。」
「要再来一碗饭吗?」
「嗯。」
我把碗递出去后,她又帮我添了一碗饭。
「朔同学,你要茶吗?」
「嗯。」
我把杯子举起来后,她帮我倒了杯麦茶。
「你的脸颊。」
「嗯。」
我把脸颊往优空凑过去后,她拿下米粒,送进自己的嘴巴里。
「气死我了────!!」
夕湖忽然大喊了起来。
「喂,小内太诈了!那种大老婆的感觉是怎么一回事!?根本没有我介入的余地!」
「唔……就算你这么说。」
优空不知所措地搔著脸颊。
嗯,我明白夕湖的心情。这种压倒性的包容力究竟是怎么搞的,我一不小心把身心都交了出去。
「小内果然厉害,我不是因为今天聊到的话题才这么说,不过你一个人住肯定没问题。」
「我也不知道自己行不行,虽然家事难不倒我,可是只有一个人住好像很寂寞……」
「朔,你不会觉得寂寞吗?」
夕湖把话题转到我身上来。
「当然寂寞啊,其实今天我就很想和你们两个躺成川字睡在一起。」
「我要住下来!」
「不可以。」
玩笑开到这里,我认真思考了起来。
「爸妈决定离婚,答应让我一个人住的时候……」
我说了起来,她们的神情有点严肃。当然,我早就把家里的情形告诉她们了。
「老实说,我感觉到的不是不安,而是安心;而且比起生气,我更觉得感激。他们看起来相处得不好,但是都很尊重我的意志。」
之前我也向七濑提过,我父母的个性简直是南辕北辙。
不过,他们有个共同的教育方针,那就是「自己思考、自己下决定」。这种做法也有「要为自己的决定负责任」的意思,不过总比不由分说的否定来得好多了。
「就这层意义来说,因为是自己选择的生活,一开始我过得很开心。身为接受金援的人,这话说来有点惭愧,不过我还满喜欢这种生活完全由自己打理的感觉。」
夕湖与优空专注地听我说话。
「哎,如果说因此就没有感到寂寞的时候,那肯定是骗人的。所以像这样子,大家偶尔到家里来玩,我都很高兴喔。」我微笑著说。
夕湖露出了百感交集的神情。
「这样啊……老实说,今天在听到大家讨论之前,我本来没有认真思考过到县外还是一个人生活这种事。想到和希跟悠月会离开福井,我觉得有点孤单。」
在县内升学还是离开到县外,毫无疑问会对我们的关系带来重大的影响。
如果大家都选择进入福大,高中毕业后还是能厮混在一起。但是离开福井的那些人,会在新的城市遇见新的朋友,找到新的寄托,和家乡的朋友肯定顶多只有逢年过节回家时会出来见个面而已。
当然就算是明日姊也不例外。不对,正因为明日姊不论学年还是朋友圈都和我不一样,一旦她去了东京,我们就几乎再也没有机会也没有理由见面了。
那样就太寂寞了。
优空似乎也想著类似的事情。
「就算用电话还是用SNS马上就能联络对方,可是要是朔同学和夕湖去县外的话,就很难像这样一起吃饭了。」
「小内,别说这么哀伤的事嘛~」
夕湖哭丧著脸,可怜兮兮地拉住了优空。优空摸了摸她的头,安抚她的情绪后,又继续说下去。
「不过,我们也到了该思考这种事情的年纪,我们得开始认真思考,在还能像这样聚在一起的时候。」
为了打消弥漫开来的感伤气氛,我说了起来:
「好,今天大家就来躺成川字——」
「朔同学你还是躺成『ㄅ』字吧。」
「这种侧躺的姿势感觉超寂寞的!」
*
因为时间很晚了,我在送她们回家后,回到了自己家里。
喀嚓,门锁打开了。走进家里后,刚才的热闹气氛宛如一场幻境,屋里寂静无声。
——果然偶尔还是会寂寞的。
我没有点亮客厅的灯,靠著手机光源走向寝室,然后啪嚓点亮了小小的床头柜上放著的那盏弦月造型的台灯。
柔和的灯光蔓延在冰冷的房间里,我感到心情平静,在床上躺了下来。
我出神地凝视天花板,想起了明日姊。
她那副犹豫不决的模样实在很不寻常,虽然说高中生对未来感到迷惘本就是天经地义,只是我总觉得她坚持不肯把理由说出来。
明日姊说过,她拿不定主意要选择去东京还是留在福井。她还说,她快要下定决心了,以及怕跟我说了之后,决心会动摇。
我就是我,我现在所在的地方就是我该在的地方,我的意志就是我的指标——那个看似活得如此自由自在的人,和这种软弱的一面显得格格不入。
不过,我想——
说不定连这种言行举止,也是我强迫她表现出来的。
你真是个幻影女子,我这么跟她说过。
明日姊曾说过,如果我们的距离再接近下去,恐怕无法再继续保持憧憬的学姊与杰出学弟的关系。
果然是普通的女高中生。
我是女高中生没错啊。
比方说,比方说。
不著边际的对话在脑中浮现。头脑里慢慢蒙上了一层雾霭,堕入梦境的世界。
难道是我把自己的幻想强行加诸在明日姊身上吗?
我想相信事实不是这样。